第16頁 文 / 蔡小雀
深夜,拓時自公司回到了溫暖的家。
家裡有他一整天心心唸唸牽掛著的人,他渴望見到的臉龐——
可是當他大步急跨入臥房時,卻發現臥房裡空無一人;雖然燈關得暗暗的,但是他總能夠奇異地感覺到她的存在,嗅聞到她身上獨特的幽甜香氣。
拓時心一緊,深深恐懼她是否離開了。
「不,不會的,我別自己嚇自己。」他猛甩了甩頭,強抑著驚慌,開始一間間的找,安靜卻迅速地找。
客房、客房、客房……起居室、計算機室、視聽室都沒有。
當他走到三樓的最盡頭時,驀然鬆了一口氣。
書房的門縫隱隱透出暈黃光線,她在裡面!
他放鬆下來才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做了幾次深呼吸之後,他才緩緩地推開書房的門。
他那身穿月牙色睡袍,長髮披散在背後如天使的小妻子正聚精會神地翻找著四方落地書櫃上的書,神態專注極了。
「原來妳在這兒。」
「啊!」銀當驚跳了起來,小心猛拍著胸口,眨巴著眼睛瞪著他,「拓、拓時?天啊,你嚇了我一大跳。」
「對不起。」他走進書房,來到她身邊,習慣性將她柔軟泛香的身子攬進懷裡。「妳為什麼還沒睡?已經這麼晚了。」
「我……我就是睡不著,所以才來書房找本書看看。」她結結巴巴心虛地道,悄悄把手上那本書合起抱在胸前。
「找到想看的了嗎?」
「既然你回來了,我就明天再看。」她稍嫌猴急地拉著他的手走出去。
拓時還以為她是迫不及待與他回房溫存了,窩心地一笑,順從地被她拉著。
「走慢點,妳的頭還沒完全好,萬一又摔到了怎麼辦?」
「不會啦。」她急忙住嘴。
嘿,萬一就是有那麼倒霉怎麼辦?
銀當霎時四肢僵硬,像太空漫步一樣慢慢抬腳、跨步,前進一小步……
拓時忍不住笑了,索性一把將她抱了起來。「還是我抱著妳安全些。」
她慌忙環住他的頸項,「下次要抱之前提醒一下好嗎?我每次都被嚇一跳耶。」
「我常常抱妳,妳常常被我抱,久了就習慣了。」他難得要無賴地笑道。
銀當想要皺眉頭,卻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討厭。」
「銀當,我今晚想……」他壞壞地在她耳畔低語。
「你……你想要什麼?」她瞬間血脈僨張起來,心臟跳了個亂七八糟。「啊,大變態!」
拓時哈哈大笑,黑眸裡閃著邪惡的光芒,「變態嗎?那我們就來做點真正變態的事吧,例如從牆邊開始,或是窗簾後……」
「哎呀!」她羞得耳根發燒。
可是、可是為什麼她全身上下的細胞都開始興奮地期待了起來呢?
原來她也是個大變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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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被「變態」「疼愛」了一整晚,銀當呼呼大睡到快中午才醒來。
全身猶留有昨晚歡愛後的酸疼和滿足感,她懶洋洋地在大床上伸展著四肢,隨即僵住了。
她昨晚找到的書!
銀當慌慌張張要下床,沒想到一個不小心,又打高高的大床上滾了下來,摔了個四腳朝天。
「哎喲喂呀!」她苦著臉揉著屁股和腦袋,「遲早有一天會摔成笨蛋。」
不過話說回來,她現在的情況跟個真正的笨蛋有什麼不同?
銀當搖了搖頭,趕快爬起來,去找昨晚匆匆塞在花幾底下的書。
那是一本陳舊的泰戈爾《漂鳥集》原文書,她完全看不懂裡頭的英文詩句是什麼意思,勉強辨認出幾個認識的單宇也湊不出什麼。
但是就像很多電影演的或小說裡寫的一樣,男主角都會把前情人的情書夾在某本書裡,搞得好像福爾摩斯辦案一樣,還得從蛛絲馬跡裡去找。
幸虧她難得聰明一次——這是拜平常小說看了不少之賜——這才勘破玄機,找到了這張「疑似」情書的信。
那是一封英文信,上頭開始寫的是「親愛的漢克」,最下面是「摯愛著你的維多莉亞」。
漢克就是拓時的英文名字吧?那麼這位維多莉亞小姐肯定就是他的前女友了。
銀當心臟怦怦亂跳,又緊張、又不是滋味、又擔憂。
可是她忽然想到,他們的感情已經是過去式了,她現在把它翻找回來算舊帳,會不會太不明智了?
可是就像潘朵拉會忍不住打開盒子,女人總是會想知道丈夫過去的愛情,這一切不是用理智或腦袋就可以決定的。
是一個衝動——
所以,她就衝動地跑到書房,找出英漢大辭典開始查詢這封信裡的意思。
「少奶奶,吃午飯了。」周媽打開書房門告訴她。
銀當急忙把信壓在辭典下面,對著周媽笑了笑,「我待會就下去。」
「少奶奶在用功啊。」老一派的人總是對於會看書的人有種莫名的崇拜和敬畏,她笑瞇了眼道:「那我不吵妳了,我讓阿秀給妳端上來啊。」
「好,謝謝妳。」
待周媽離開後,銀當繼續努力跟一堆英文字搏鬥,連阿秀端上了清粥小菜也沒注意。
到最後,她終於把信裡的內容翻譯出來,可是得知真相後的事實卻讓她更心酸。
親愛的漢克:
我最近時常想起,我們以前在上海的日子。
你總愛笑著說我喝咖啡牛奶的習慣,還有那黏在唇上的一圈白鬍子。
歌舞昇平的城市,永遠不夜的十里洋場,還有那清晨老街的味道……
時光都到哪裡去了呢?我情不自禁問我自己。
像那樣美好的日子都會過去,而未來我們各自面對的是不同的前程,各自不同的人生……
婚禮的鐘聲即將響起,我還是有一絲絲的心痛和迷惘。
親愛的漢克,像那樣美好的日子都到哪裡去了呢?
摯愛的維多莉亞
「這封信寫得好美、好美……」她糾結著一顆心,一半是為了自己,一半卻是為了維多莉亞。
究竟是什麼樣的誤會,將一對深深相愛的男女硬生生拆散,卻把她和拓時撮合在一起?
在午夜夢迴時,拓時是否也同樣心痛和迷惘?
而那個無辜的維多莉亞的心痛是否更深似大海?一切就只因為一場誤會?
銀當淚流滿面,匆匆拿起那張紙條,抱著《漂鳥集》就往外衝。
她要去問爸爸,他究竟為了什麼樣的誤會硬是將她嫁給拓時?
銀當的心如刀割,胸口更是劇烈地疼痛著,她痛苦著自己的名不正、言不順與自私,更深深恐懼著自己是否應該把拓時還給他真正的愛人?
她不想當壞人,卻也當不了好人,教她如何捨得放開拓時,並笑著祝福他們倆「破鏡重圓」?
怎麼辦?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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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告訴我,究竟為什麼要逼拓時娶我?」
銀當小臉滿是淚痕,像一陣風般捲回眷村老家中,一見到坐在電視機前看平劇的爸爸就大叫。
甄英雄被她的模樣嚇了一跳,「女兒,妳怎麼了?怎麼在哭呢?是誰欺負妳了?快跟爸爸說。」
「爸,沒有人欺負我。」她哽咽難言。「我只是……害怕我的婚姻從頭到尾都是用詐騙的手段得來的。」
甄英雄眨了眨眼睛,驀然誤會了,氣呼呼地道:「他騙妳?那小子還口口聲聲跟我保證一定會好好待妳,他居然騙了我。」
「不,爸爸,應該是我們騙人家吧。」銀當頹然地坐倒在椅子上,《漂鳥集》落在身旁。
甄英雄愣住了,「妳在說什麼啊?」
「爸,你到底怎麼會認識拓時,又怎麼會逼他娶我?」她頭垂得低低,虛弱無力地問道。
「我逼他娶妳?」甄英雄一臉迷惑,「我沒有逼他呀,是他自己登門求親的,我看他小子人不錯,就答應了。」
銀當一呆,迅速抬起頭,「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甄英雄一攤手。
「可是……可是你又不認識他,怎麼會這樣草草就決定了我的婚事?」她一個字都不信。
爸爸是出了名的「長江一號」,搞不好真受過嚴密的情報員訓練,對接受逼供方面也有獨到的死不吐實密技。
「怎麼會不認識啊?他是妳表舅的兒子啊。」
什麼?
她目瞪口呆,「拓時是我表哥?!」
幾時發生的事?她為什麼都不知道?而且……而且表兄妹不是不能結婚嗎?
這下玩笑開大了……
甄英雄看出她的震驚疑惑,解釋道:「妳放心,妳媽跟他爸爸雖是表兄妹,但是早在三代以前就一表三千里了,只不過他們以前住得近,所以感情很好,後來妳表舅到美國去了,我們也就減少聯絡了,直到這幾年拓時將事業拓展回台灣,我們這才又親近了起來。」
「是跟你親近吧,我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她埋怨道,完全無法在短時間之內消化這個事實。
「總之就是這樣。」他仔細端詳著女兒,不放心地問:「女兒,拓時真的沒有欺負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