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沈洛
樓曉旭似笑非笑地揚高眉,眼底悄然冒起火光。她輕哼一聲,輕輕搖頭,道:「妳認錯人了吧?我沒有妹妹。」事情應該不是她想的那樣吧?爸爸不像是會隨意拈花惹草的人。
鍾曉月聽了,當下感到一陣難堪。
她皺著眉,一張臉脹得紅透,心中暗暗把這筆帳給記下了。
眼看樓曉旭這麼不給面子,鍾尤娜仍不放棄。她對著梁鳳紅,直接挑明來意。「夫人,曉月……是光東的親骨肉,我不要求什麼,只希望妳可以接受我們母女,讓曉月回到樓家,跟樓家的姓。」
她已經受夠了這二十多年來當地下情婦的日子了。雖然樓光東給她們母女的物質生活不曾匱乏,但這種遮遮掩掩、見不得人的身份,相較於梁鳳紅的光鮮亮麗、名正言順,讓鍾尤娜心裡更是不平衡。
本來,一切都相安無事,偏偏就在前幾天,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消息,據聞今年就讀國立大學商學院的樓曉旭,極有可能在大學畢業後接掌「紅樓食品」。
鍾尤娜收到這個消息,是又氣又急,深怕自己跟女兒最後分不到一杯羹,落得一場空,所以今天才會鬧上門來。
明著,是希望能讓女兒曉月認祖歸宗,暗地裡,她想的則是樓家可觀的財產。
她的寶貴青春全奉獻給了樓光東,除了對他的愛之外,當然還有著當貴婦人的美夢啊!否則她如此忍氣吞聲又是為了什麼?
樓曉旭聽了,再也忍不下去,心中憤怒全數出柙!
「這位太太,妳在胡說什麼?我記得我爸只有我一個女兒,妳們是哪裡冒出來的?竟然敢來我家撒野?」
眼看樓曉旭發飆了,鍾尤娜連忙把問題丟給樓光東。
「樓小姐,妳先不要生氣。曉月的身份,妳問光東最清楚啊!」鍾尤娜表面上一派無辜,實則唯恐天下不亂。
樓曉旭冷眼看向父親,不疾不徐地道:「爸,你說清楚,把整件事說清楚!」她握著母親發顫的手,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擴大。
樓光東緊閉著眼,沉重點頭。「曉旭,她說得沒錯,曉月……的確是爸爸的骨肉,是妳同父異母的妹妹……」
此話一出,鍾尤娜和女兒鍾曉月都揚高了嘴角,顯然很滿意樓光東的說詞。
樓光東緩緩把當初之所以會娶梁鳳紅的前因後果統統說了出來,鍾家母女面露得意,而梁鳳紅和樓曉旭則是震驚不已,也難以接受。
梁鳳紅真的不懂,她這些年來為他所做的付出,到底算什麼?是她太傻、太信任光東了嗎?所以才會一直被蒙在鼓裡,像個傻瓜一樣。這事一瞞,竟然就是二十多年……
梁鳳紅絕望到了谷底,腦中一片空白。
「我懂了。」
許久之後,梁鳳紅這麼說,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斂著眼,不讓人看見眼中洶湧波動的情緒,僅是低道:「光東,既然……既然那孩子是你的骨肉,就讓她回來吧!畢竟是你的孩子……」
「媽!」樓曉旭低喊。母親所受的委屈,讓她紅了雙眼。
梁鳳紅拍拍她的手,要她別開口。「至於鍾小姐……如果不介意,也一塊兒搬進來吧!」想要的,就都拿去吧,她已經不在乎了。
原來她深愛了二十五年的丈夫,竟然早早就背叛了她……再沒有比這更令人心寒的事了。當初那一步,她就走錯了,一心想嫁給他,卻忽略了他也許已經有意中人……感情這種事,只有一個人投入,是沒有用的,這個道理,為什麼到現在她才懂?
語畢,梁鳳紅不願看見鍾尤娜母女竊喜的表情,轉身上樓。
樓曉旭癱坐在沙發,面對家庭劇變,一時間也沒了力氣……
「那……」鍾尤娜小小聲開口,是問樓光東、也是問樓曉旭。「我們母女什麼時候可以搬進來呢?」等這一天等了二十多年,她可是迫不及待呢!
樓光東默默看著曉旭失神的臉,沒有應答。
鍾尤娜和鍾曉月來回看著樓家父女蒼白的臉色,耐不住性子,鍾尤娜又問:「光東……我……」
樓曉旭起身,淡淡拋下一句:「妳們高興就好。」便跟著母親的腳步上樓去了。
這個家在那一瞬間已經支離破碎,誰要住進來,似乎也不是這麼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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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青山大學」內,趕著第一堂課的學生稀稀落落,只有小貓兩、三隻,偌大的校園安靜又空曠。小鳥啾啾啼叫著,似乎很享受清晨新鮮的空氣。
就在這時候,本來寂靜的校園內,卻出現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只見一名青年氣喘吁吁地順著校園裡的綠色隧道遠遠跑來,目標是前方商學院的大樓。
他雙肩背著用來充當書包的運動背包,手裡還抱著一疊厚重的書、講義,邊跑邊回頭看,好像身後有人緊追不捨一樣。
他是靳封,「青大」商學院企業管理系一年級新生。
靳封的外型並不特別突出亮眼,總是一身T恤加休閒長褲,鼻樑上還戴著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鏡,又不擅交際,在校園裡總是獨來獨往,看來有些自閉。可是他的身上有一股獨特的魅力,沈穩、平靜、不疾不徐,彷彿流過他身邊的空氣也特別緩慢,讓人不自覺地安心。這種超乎年齡的氣質,倒也吸引了不少女生偷偷愛慕。
有些愛慕者比較保守,絲毫不敢逾越雷池一步,只敢遠遠地看著他就滿足了;有些女孩作風就比較大膽,不僅主動獻慇勤,有時還在校園裡追著他跑,可說蔚為「青大」奇觀。
例如此刻。
開學至今,每天早上都有人送早餐給他,爭著要他吃她們的那一份早餐;不僅如此,甚至還搶著陪他走到上課的教室,眼看他進到教室入座後,她們才心滿意足地離開,這些舉動,讓他開學沒多久就成了「青大」的名人,不時被同學、教授調侃,讓他感到不勝其擾。
今天,他刻意提早一個小時到學校,為的就是想避開這些熱情過頭的女孩。偏偏她們神通廣大,當他一出現在校門口時,馬上又被包圍住了,所以現在才會如此狼狽地在校園裡奔跑。
來到國貿大樓,靳封左右張望了下,確認自己已經把人甩得遠遠的之後,他才安然進入大樓。
「呼……」他不禁吐了口氣,緩緩拾階而上,最後來到頂樓的樓梯間,隨意落坐,接著便從背包裡拿出厚重的課本,翻看起來。
離他第一堂課還有一個多小時,不如就先來預習一下吧!
平靜沒多久,靳封突然聽見有人上樓的聲音。
他愣了一下,心想:不會吧,都躲到這兒來了,還有人找得到?
正當靳封把書塞回背包,準備起身走人的時候,他看見了對方。
是個女孩。她身上背著包包,一身簡單的T恤、牛仔褲、平底帆布鞋,烏黑的長髮紮著馬尾,黑髮更加襯托出她蒼白的臉,整個人看來失魂落魄的,沒有什麼精神。
不知為何,靳封直覺認定她不是追著他跑的那些人。她蒼白脆弱,身形清瘦,好似輕飄飄地沒有什麼重量,那模樣奇異地勾住他的目光,讓他本欲離開的腳步停頓了下來。
女孩似乎沒注意到他,逕自經過他面前,站定在屋頂的欄杆旁。她兩手搭在欄杆上,眺望著遠方。
看著空無一人的校園,樓曉旭連歎口氣的力氣都沒有。
最近忙著處理母親的事,她已經好一陣子都無法好好睡一覺,又沒食慾,有時甚至感覺頭昏眼花,快要站不住腳。
一個多月前,就是鍾尤娜母女上門鬧著要認祖歸宗之後,母親成天把自己關在房裡,吃得少、睡得少,成天以淚洗面;幾個禮拜下來,已經變得面黃肌瘦,神智也越來越差,常常一個人坐在窗邊自言自語,這種情況讓她擔心不已。
而鍾家母女打從搬入樓家以後,便在樓家作威作福,對家中的幫傭也都頤指氣使,除了稍微會忌憚她之外,簡直是目中無人。
就在這紛紛擾擾的多事之秋,一周前,母親在房裡割腕自殺,等到管家李嬸發現時,已經回天乏術了——
一想到這裡,樓曉旭忍不住鼻酸。她感到雙腿無力,遂順著欄杆蹲了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媽媽為爸爸奉獻了這麼多,換來的卻是背叛?不值得啊!
那天她從醫院回來,渾渾噩噩地走進媽媽的房間,一眼望見房間中央那張鋪著米白床單的大床,上面已乾涸成褐色的血跡,一點一點都是媽媽的不甘、怨忿、痛苦,都是媽媽留給爸爸的遺言——
男人!男人都不可靠!這輩子她再也不相信男人了!
一陣悲從中來,她哭了起來,像是要把隱忍許久的眼淚一次宣洩出來似的。
站在她後方,靜靜看了她好久的靳封,當然也看見了她不停抽搐的肩,和她隱隱傳來的啜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