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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文 / 李凝

    「我姊姊不願意談,我尊重她的意思,也沒辦法去談,只好拚命裝出不長進的樣子,希望哪一天我爸爸會知難而退,然後我姊姊就可以實現願望。」

    「她為什麼不願意談?」小季又問。

    「她認為我爸爸的偏心根深蒂固,浪費再多的口水也改變不了。而且,她希望憑本事而不是靠哀求去得到她所要的。她覺得去談就等於去哀求我爸爸施恩給她,她希望我爸爸主動認為她好,而不是經由她或別人的提醒才發現她很好。」

    「她的個性真傲!」小季不禁有感而發。

    「是啊!不過,她的傲是有骨氣的傲,並不是驕傲。」卓飛頗為得意,顯然很以卓馨的傲氣為榮。

    「既然攝影是你最大的興趣,為什麼你只拍了這麼一點照片,而且沒看見相機?」再談卓馨似乎也談下出所以然,小季轉移了心思。

    卓飛播放出來的照片其實很多了,但就一個攝影迷而言,確如鳳毛麟角。

    「當然不止這一點,另外還有很多很多,它們跟相機跟這些風景的照片原件,都放在暗房裡。」卓飛笑著回答。

    「這裡有暗房?」小季四下張望,實在看不出哪裡有門通往暗房。

    「也有浴室、衣物間——這間是暗房。」說話之時,卓飛邊按遙控面板,投映風景的三面牆便陸續打開了三扇門。

    那些閃也是藏起來的,與牆融為一體,未經指示根本看不出在何處。第三扇開啟的門,就是暗房的門。

    「哇!你這兒機關重重,好像外星人的秘密基地喔!」小季簡直應接不暇,今天,卓飛給了她許多驚奇。

    「我倒希望有飛碟來載我逃走,逃開子承父業的責任。被困在公司以後,我就萬念俱灰,把跟攝影有關的一切鎖在暗房裡,不去想也不去碰,連剛才給你看的那些,我也很久沒看了。」

    「那,為什麼又給我看?」小季忽然發覺,卓飛望著她的目光有點異樣。

    緊張,像籐蔓悄悄爬上她的心房。

    「為了讓你明白,我並非你所想的紈褲子弟,我很認真在拍攝令我感動的一切。」卓飛的目光專往而深邃,彷彿在用眼睛拍下小季的影像。

    為了她?小季忽然憶起宋廉昕的猜測,心頭不由得泛起漣漪,緊張加倍傳至神經末梢,引起一波波的顫動。

    你在慌什麼呀?卓飛不可能對你有意思的——小季趕緊罵自己。

    「我看——你真正的用意是想炫耀吧?」雖然仍止不住心跳加速,小季的表情倒保持得很鎮定。

    「炫耀什麼?」卓飛一臉無辜和茫然。

    「炫耀你的攝影技術很了得呀!坦白說,那些照片真的很不錯,看了那些照片,才明白你多多少少有點才華,多多少少有可取之處。」

    「多多少少?你給的評價太小氣了吧?」

    「做人要知足,知足常樂,懂嗎?」心跳總算恢復正常,小季輕鬆地微笑。

    卓飛卻洩氣地扁著嘴。

    「不懂,早知道下場是這樣,就不帶你來野餐了。」

    「好了好了,別抱怨,我可以看其它的照片嗎?」根本不需要卓飛的同意,小季已起身走向暗房,而且帶著一塊三明治邊走邊吃。

    第八章

    生意順利談妥,歐孟希從日本回到了台灣。

    一下飛機,他就搭計程車去找任婕。

    這次出差如同一場苦刑,讓他飽受相思的煎熬。他天天都打電話給任婕,但任婕不是在忙就是嫌長途電話費貴,講沒兩三句便要他掛斷。

    復合以來,他加倍在意任婕,不敢辜負失而復得的恩典。

    可是,任婕卻相反。任婕的眉宇間總泛著一抹悲傷,就算依偎在他懷裡時也一樣。那抹悲傷雖然若有似無,卻比任何猛烈的情緒更令他心悸,宛如在說痛苦注定與歡樂共存、好景終究不長。

    任婕,對他的愛還有疑慮,還不信任他嗎?

    若是那樣,他可以用一生一世證明,他不會再愚蠢地放棄這份真情。

    怕的是,任婕的悲傷,是源於發現他並非她所需要的;怕的是,熱焰已熄,任婕卻出於憐憫或道義不敢告訴他,於是,他也不敢詢問那抹悲傷的緣由。

    任婕的家終於到了,他跳下計程車,飛快地按下電鈴,等著任婕來開門。昨天通電話時,任婕曾說她今天休假,所以他直接來到這裡。

    他特意不講自己的歸期,想試試任婕思念他的程度。

    倘若任婕大喜過望地迎接他,就代表她亦相思難耐,否則、否則……不會有否則,任婕不會有其它反應的,他一個徑兒地自我安慰。

    門開了,任婕的臉上僅有茫然,如同他是天上掉下來的陌生人。他拋下行李袋,一個箭步上前抱住她。

    「我好想你!」壓抑著濃濃的不安,他急急傾訴。

    瞥了下被扔在地上倒向一邊的行李袋,任婕的眸子湧現笑意。

    她正在練習不想他,他竟回來了。

    「你可以稍微放開我嗎?我快不能呼吸了。」任婕的口吻俏皮卻不夠熱切。

    「真冷淡,你好像並不高興看到我。」歐孟希盯著任婕,一顆心直往下沉。

    「怎麼會呢?我很高興看到你。」任婕湊唇在歐孟希的臉頰輕輕啄了一下,有點像母親在安撫吵著糖吃的孩子。「是嗎?你的高興有點敷衍喔,真正的高興應該是這樣的——」歐孟希俯首朝任婕的唇吻去,任婕卻反身溜出了他的臂彎。

    「哎呀!湯恐怕滾了,我得去看看。」任婕快步走入廚房,留下挫折的歐孟希兀立當場。

    任婕正在煮午餐,飯菜都好了,只剩一道絲瓜湯。

    湯果然滾了,任婕關掉瓦斯爐的火。

    「要留下來吃飯嗎?」任婕揚聲詢問,一雙手卻從背後抱來。

    「我只想吃掉你。」歐孟希將下巴頂在任婕的肩頭,身體親密地貼著她,不正經的答覆灼紅了她的耳朵。

    「人肉不易消化,還是多吃點纖維吧。」任婕半回過臉,把一葉遺落在流理台的生菜塞進歐孟希的嘴裡。

    「唉!我一定是哪裡得罪了你,你才會這樣伺候我。」歐孟希拿掉生菜,愁著臉把它邊扔進圾位桶邊說。

    「這不是伺候,是虐待。」任婕笑得全無歉意。

    「你也知道呀?我都不好意思明說呢,你倒自己招供了。」歐孟希又作勢摟向任婕,他實在太喜歡抱著任婕的感覺。

    「只要你別胡鬧,乖乖去餐廳坐好,我自然會當個好主人。」任婕卻伸出手擋在歐孟歐胸膛前,不讓他如願。

    「哦?你會幫我盛飯嗎?」歐孟希立定站好,果然乖乖的。

    「會。」

    「你會餵我喝湯嗎?」

    「可以。」

    「你肯天天陪我,天天跟我一起醒來嗎?」

    任婕一震,愣了半晌,才強作鎮定地開口:

    「對不起,我沒聽清楚。」任婕不願妄加揣度,她要歐孟希明確說出來。

    「我是問……你願意跟我同居嗎?」

    同居?原來不是求婚!如果他真的愛她,為何要的僅是同居,而不是結婚?

    「你是不是——需要時間考慮?」見任婕半天不出聲,歐孟希體貼地問。

    「嗯,讓我考慮一下。」任婕端起湯鍋,背對著歐孟希走向餐桌擺好。

    她的外表平靜如常,內心卻失望不已。

    ***

    歐孟希不安地等待著,但是,許多天過去了,任婕仍沒有給她回音。

    提出同居的請求時,他感覺到任婕十分失望;當年,就是為了避免這種失望,他才跟任婕分手的。當年,任婕約他去見她的父母時,他彷彿聽見婚禮的鐘聲大響,挾著千斤之力壓迫而來,令他戰慄、令他窒息,他便本能地逃走了。

    戀愛,而後結婚——如此正常的人生步驟,他卻視為畏途逃之夭夭。

    任婕把婚姻當成愛情的歸宿,但他不能,也不敢給她婚姻。

    婚姻,是愛情的殺手。

    從小生活在父母不和的暴風圈中,讓他打定主意不結婚。

    他的父母是戀愛而結婚的,但婚姻並沒有讓他們的心靈更貼近,反而比以前更想左右對方,非要把對方改造成自己理想中的模樣才甘心,以致爭執不斷、抱怨連連,最終還是離婚了。

    十五歲的他面臨要跟誰住的選擇,父親和母親都說尊重他的選擇,但是,他們望著他的眼神,令他覺得無論選擇哪一方都有罪惡感。

    因此,他不選擇,他搬到祖父母遺留給他的房子,半工半讀自己一個人生活。

    但是,父母常常來打擾他,不斷在他面前數落對方的不是,永遠要他評對錯,令他左右為難煩不勝煩。有一天,他終於爆發壓抑很久的憤怒,直指他們是天底下最自私的父母,嘴上對兒子說愛,其實只愛他們自己。他把他們趕了出去,從此,非萬不得已,不再跟他們見面。

    從父母的身上,他悲哀地體認到——加上婚姻標記的愛情,不僅得不到長長久久的保證,反而會加速變質,變成酸臭難聞的餿水。

    或許他該跟任婕解釋清楚婚姻的壞處,這樣,她就不會考慮那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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