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李葳
他相信自己做的決定沒有錯,把女兒送進皇宮,踢走關宇朝這個妨礙者,他就是未來天子的外祖父了。從此他們一門可平步青雲,靠著天子吃遍山珍海味、享盡榮華富貴。那怕這個天子的真實身份……其實他早就知道當今聖上因為年幼的一場病而失去生兒育女的能力,當年為太子看病的御醫,不敢把這消息告訴先皇,怕自己因為醫術失靈而被砍頭,只好找他這個好友喝酒訴苦。
他也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如果女兒嫁給太子後,始終不能生兒育女,也不用擔心其他嬪妃會搶去這份殊榮,後宮反而會更加穩固,女兒也只需要領養一位身份相當的王家子弟來當太子即可。想不到,女兒竟然意外懷孕了,他半信半疑地等到女兒生下男嬰後,偷偷找來女兒身邊一位貼身女官,問清楚原由,這才讓他掌握一個足以左右自己一生夢想的大秘密。
女兒生下的皇子,其實是關宇朝的種!
他一直戰戰兢兢,深怕關宇朝會利用這點反咬自己一口。然而多年來這小子都深居遼南,遠離朝廷,自己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若非太后生日這個契機,才能得到除去他的機會。
除去了關宇朝,再暗中與張公公里應外合,陰謀設計聖上的餐飲中添加少量金粉,日積月累個三五年,就可以讓聖上「安享天年」,自己也就順理成章地完成美夢——將大唐的天下納入他的口袋中,世世代代享受不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怎麼樣都止不住這志得意滿的笑。
「能讓中書大人深夜如此開懷大笑的事,不知我可有榮幸一聽。」
「是誰?」他慌張地起身四處探望。
從天頂的橫樑處飛躍而下,半罩面的黑衣男子冷冷地說:「王爺真健忘,不久,前您還曾托付我一樁『任務』,現在就忘了嗎?」
他認得出這個聲音,他鬆口氣改而厲聲地說:「我不認識你,快快從這兒滾出去,否則我就要叫人進來了!」
「王爺,我們影蝶門的夥伴承蒙您的照顧了。」
「呸,沒辦成還有臉來嗎?告訴你,我沒要回訂金的一百兩,已經是很客氣了。
別以為我還有更多的金子給你們。」
「傷腦筋,我們幹的是殺手,卻不是『強盜』。您這樣侮辱我們,實在叫人很不愉快。」男子刻意悠哉地走到他面前的榻椅坐下。「我今天的拜訪,為的是別的任務,來跟您打聲招呼。」
「別的任務?」他臉色一變。「你……有人想殺我是嗎?來……」
咻的飛刀劃過他臉頰,留下一道血痕。中書大人立刻動也不敢動地僵立在原處。
對方這一記警告,讓他知道等到屬下趕到時,這男人早已輕易取下他的首級離開,但是他還沒有死,說不定現在還有商量的餘地。
「對、對不起——我方才一時口快說錯話了。請壯士原諒。咱們好商量,有人出銀兩要我的命,我就以雙倍,不,三倍的價格買回我的命。」他雙腳抖得如秋風中的落葉。
「唉,您還是不懂。如果這任務要的是您的頭,現在它就不會連在你的脖子上。」
男人好整以暇地交疊起雙腿,撐著下巴歎氣說:「您怎麼老是搞錯呢,咱們影蝶門的原則有三:一、不論任務成功失敗,訂金不退。二、一筆買賣不做兩次,也就是說有人買你的命,我就不能讓你買回去。三、不做虧本生意,也就是說人家買一條命,我們不殺兩條。懂了沒?」
中書大人的腦中此刻早已一片空白,哪還記得住這許多,但他還是猛點頭說:「懂、懂、懂,壯士說的我都懂。」
「很好。」男人帶著笑意說:「搞清楚了,以後還請多多關照敝門。」
「沒、沒問題……」他抹著汗,看來自己小命可保。「但,不知壯士來意?」
「喔,對了,忘了講正題。」男子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紙。「受人所托,來傳達一件事。這是你女兒寫給某位王爺熱情的信……哎呀呀,可不是我說的,您這位女兒和您一點都不像,說話清清楚楚的。」
他全身一震,走近一瞧,的確是女兒的字跡,仔細一看……這、這、這……他怎麼會生出這麼笨女兒,竟把天大的秘密寫在這種地方!他想也不想地伸手欲毀去那封信,但是對方比他動作更快地收回去。
「你該曉得這信若進了聖上眼裡,會發生什麼事吧?您的女兒可會因為欺君大罪,連殺九族喔。」
「不、不會的,關宇朝不敢把信拿給聖上看,他也一樣會被砍頭。」
「嗯,說得好。但是他砍不砍頭不要緊,你的頭肯定不保。你想要小命吧?中書大人。」男子把信收回懷中,起身冷冷地說。
一招棋錯,全盤皆輸,自己沒有任何贏面,只要關宇朝手上有這面王牌,他就拿他沒有辦法。現在當前的危機,是一旦關宇朝奉聖上的詔書回朝,將一切攤開來說,那麼自己的命就——一想到這兒,他不禁汗流浹背,頹然跪倒在地。
「壯士,請救救我,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這個,你得自己想辦法。要知道,關宇朝的生死就是你的生死,不想死得太早,就安分守己一點,做你的中書大人就好,別妄想太快。就算將來太子當上皇帝,這封信也依然有效,明白嗎?」
「是,壯士教訓得是。但是張公公那邊……」
「真可笑,你們宮中黑吃黑、狗咬狗不也是常有的事嗎?勾心鬥角是你們的專長,我的專長是殺人。所以要怎麼解決張公公就看你自己了,別想我會幫你想詭計害人。」
「是,小的明白。我會想辦法,絕對不會傷到關宇朝的半根汗毛,還請壯士轉達,我願意和他和解,不、不,從今以後別說是妄想與他作對,我絕對以王爺馬首是瞻,不會再有任何異舉……還請壯士向王爺說一聲,這信……絕對不能讓聖上知道。」
「瞭解就好。」
黑衣男子吹熄書房內的燈,眨眼間就離開了。
中書大人一臉死灰,他曉得自己剛從鬼門關前回來,今夜是別想睡了,至少明天早朝前得想出個法子,怎麼把所有的罪都推到張公公身上,否則他自身難保呀。
幸好他事先留一手,還有張公公可作替罪羔羊。萬幸、萬幸。
離開中書王府,黑衣男子使出飛簷走壁的輕功,越過一戶戶人家的屋頂,晃到京城內向來燈火通明的平康裡,閃進一道隱藏在小巷的暗門內,穿過舞榭花台,攀上一道樓梯,進入頂端的閣樓處。
「我回來了。」
摘下面罩,一身黑衣的四郎對著房間裡的人粲然一笑。「瞧你緊張的模樣,有我四郎出馬,還會有不成功的事嗎?中書大人連屁都不敢放,乖乖地跪在地上發誓他絕對不敢再犯了。」
「你說話還是如此誇張。」一襲白衣的凜冽男子掛著沒有表情的臉色說。
「你雖然是炎華的師父,可不代表你是我師父,別擺那副臭臉給我看。」四郎頗有微詞地說。「好歹我任務是成功的,你那邊呢?」
「我,還早你一步回來。憑什麼你四郎能做到的,我會失敗。」
「失言、失言。」四郎笑著。「那麼一切都沒有問題了。」
「張公公以為我是中書大人派來的殺手,氣得口吐白沫。我躲在一旁偷聽他破口大罵中書大人狼心狗肺,說什麼他要到聖上面前去告狀。看來……這兩個狼狽為奸的傢伙,互咬對方自暴罪狀的日子也不遠了。」
四郎吐吐舌。「看來你那邊更有趣。」
「有趣並非重點。」
「好、好,你這正經八百的模樣教人氣悶啊。」四郎也走到桌前坐下說:「但,我還是挺佩服炎華的眼光,她挑中的男人實在厲害,能在短時間內看破一切格局,捉到對方的弱點,安排出這三場連環戲,個個擊破,讓他們敗在自己的錯誤下,不是普通人能想得出來的點子。」
「炎華是我徒弟。」
「看你得意的。」四郎取笑地說:「要不要喝酒?祝你那徒兒能早日幸福,也預祝他們未來多生些徒子徒孫,好讓你當上師祖。」
「多話。拿酒來。」
四郎不點破他故作冷漠語氣下的開心,取來一壺美酒與兩隻玉杯,這樣美好的月色下,不需要言語,只要與知己至交如此對飲三杯就是人間最大的樂事。
「明天朝堂可有好戲看了。」滿足地對乾了一杯酒,四郎微醺地笑道。「但願事事順利就好。」
他不言語,默默地喝掉手中剩下的酒,心中也有和他同樣的想法。但願明天關宇朝與炎華的計劃能進行順利,他們也可放下胸中的一塊大石了。舉壺再為自己和四郎添了杯酒道:「陪我喝到天亮。」
「那有什麼問題。」四郎開懷地笑說:「就讓我陪你這心情郁卒的師父,度過這嫁掉『徒弟』的惆悵的一夜,安慰安慰你這可憐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