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李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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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局長,謝謝你特別通融,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哪的話!難得我們能為你們作見證,總算這向來只有警察和罪犯出入的地方也有件喜事,認真講起來還是我們沾了光。」他熱心地和詠君握手,「恭喜你們。」
「是啊!恭喜你們了,小倆口要恩愛喲!」其餘在場警員也奉上祝福,溫馨的場面令達官暫忘了雜陳心中的事。
「對於偵訊室內被毀壞的東西,我會訂製一套還給你們。」握住黃局長的手,他的笑容亦是真誠,「謝謝你。」
「客氣什麼?有空一塊過來找我,讓內人也認識你,屆時我們一定端上拿手好菜招呼。」
達官頷首,轉向身旁的男人,「也謝謝你們。」
「真要謝我就好好珍惜,別讓我聽見鬧離婚的消息。」柏佑的話,是祝福,也是警告,「希望你明白送到你眼前的是怎樣的夢。」
達官不知他們是否知道這個婚姻只是權宜所致,連他這新郎都還是事後才知他已婚,這麼匆促為勢所逼的婚姻,他實在沒把握能否長久,縱使他有心珍惜。
「先生。」
一雙蘊著淚霧的眼驀然撞入視野。
「請你記住,我的名字叫紀倩。」
彷彿被觸及什麼,達官愕了下,這種辛酸又卑微的請求如此熟悉,恍似來自某個記憶中曾存在過的人……「那我們告辭了。」
詠君的聲音驚醒他莫名的思緒,留下不解的一瞥,他跟著妻子離去。
柏佑強迫自己調開停駐在未婚妻臉上的眼神,卻依然被她遙盼目送的神情所傷。
「黃局長,謝謝你,你的戲演得不差。」
「這種陣仗我還是第一回碰到,幸好應付得來。你還是不肯透露怎麼弄到這批毒品嗎?」
「我們講明,你替我演出戲,我替你弄到這批海洛因,引黑幫內哄自殘,你獲得掃黑升級的機會,我完成我的事,至於其他就不用多問。」柏佑撤下和善,鏗鏘幾語,既冷且峻。
黃局長一直猜不透這人的用意,湊合一對新人有什麼好處?竟讓他不惜以市價數千萬的毒品為條件,他的神秘令他好奇,雖沒耳聞過道上有這號人物,但他肯定非常人。
「我們走吧!戲散場了。」
「是啊!」紀倩仍呆呆直望前方,分不清盤踞腦際的是放心抑或擔心,「戲——散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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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他們都沒有講話,任空寂徘徊直到她發現路景已脫離市區為止。
「你要上哪?不去飯店嗎?」
「你想經過這次之後,我還敢住飯店嗎?」達官打趣而問,握著方向盤的手俐落地作圈,車身立即駛出漂亮的彎。「我在市外有置產,只是礙於不方便才暫住飯店。」
台北人買高雄的房子來住?!
「你的房子不會是兩個月前買的吧?」
「正解。」達官猶然沉尋那雙眸究竟是何人所有,因為熟悉的感覺遙遠又模糊,「我怕萬一事情拖延有需要短居於此,不料真派上用場。」
「你來高雄的動機是什麼?」詠君不由得想瞭解他,他許多舉動都令她費疑猜,她擅作主張偽造證書,他因何不愁?依他剛正的性子是不會認同這場假婚存在的。
「娶你。」
他毫不拖泥帶水的回答令她的心乍漏兩拍,他來娶她?只為台北那一面?
「你的顧慮還真周到。」詠君皮笑肉不笑地詰詢,「就這麼肯定我會嫁給你?」
「你不是已經嫁給我了?」
她乍怒,「這不同,我們的婚姻是假的!」
「只要我不予以否認追究,它就是真的。」達官不波不浪的聲音猶如沉澱萬年的海石,令她撼搖不得,「而我一輩子只結一次婚。」
「你的意思是不打算放過我了?」
「不,我的意思是我不會離婚,而你永遠是我妻子。」
「你變了。」詠君震驚地睨著他的側顏,感覺到心緒翻騰,依問生的脾氣是不可能接受謊言婚姻,他應該會先提出離婚,或不承認這張證書的,怎麼……「你和我相處過?不然怎知道我變了?」達官似笑非笑的模樣既狡猾又邪惡,「是你主動嫁給我的,記得嗎?」
不對!詠君懊惱地察覺現在主導全局的人已換成他,這令她恐慌,她的原意只是要救他呀!
「只要我尚未入籍,我都不能算是你妻子。」她狼狽地想扳回一城,卻教他的朗笑打散了偽裝。
「你以為我真的在乎那些嗎?」車子猛然停下,他熄火拔下鑰匙,以認真的雙眼正視她,「早在見面的那一天,我就告訴過你,我要你,就算要我付出任何代價也在所不惜,這就是鍾達官。」
詠君避開他的注視,竭力想穩住呼吸,無奈仍教胸口的惶惑和悻怒驅走了冷靜,「把鑰匙還我,我要回去了。」
「害怕了?」達官無法不激她,也無法不氣她,究竟要到何時她才能明白死抱著前世的記憶只會磨蝕掉今生的快樂?要到何時她才能拋棄那些褪色的往事?
「老婆,你可能犯了個致命的錯,在簽下那紙證書之前,你沒有考慮清楚你要嫁的是什麼樣的人,看清楚,我是這樣的人。」
一串鑰匙自指間滑入褲頭,達官瞇緊了眼,一句一字地宣告:「想拿到鑰匙,除非你脫掉我的褲子。哦!順便提醒你,這邊是未開發山區,連公車都沒有,我們沒有第二輛交通工具可以離開,另外,我們的房子沒有電話,請儘管安心住下來。」
「鍾達官,你——」
「很好。」他自顧自地說:「已經記住我叫什麼名字了。」
「你!」詠君的唇在顫、心在抖,「卑鄙、無恥!」
「對,鍾達官就是卑鄙無恥,我鍾家人的家訓就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只要是合法行為就能放手去搏,你是我妻子,和自己太太同居一室是天經地義的吧?」
「你這是綁架!」她尖聲控訴,「我不是你太太!」
「別鬧彆扭了,老婆。」他故意親匿地喚她,展露出俊魅的吸引。「今天折騰了一天,你也累了,咱們進屋去,我來下廚,讓你嘗嘗我的手藝以感謝你的辛勞,如何?」
詠君被那聲「老婆」喚得毛細孔舒張,神魂俱醉,眼前只有他那臉充滿引誘的笑,待她恢復思考能力時已找不著半絲怒意,噢!他好邪惡……不,她怎能屈服?他利用她的感情攻擊她的弱點,她怎能就此干休?
堆起冷淡,她還以顏色,「你果然和我初見你時的印象一樣,是一隻自我膨脹的豬玀!」
達官展顏,「愈來愈不錯了喲!已經挖掘到我這麼多特點,相信不用多久你就能徹底瞭解你丈夫,而且……」邪氣地眨眼,吐了句雙關語,「由裡到外。」
詠君破天荒地為這句隱喻不明的話面染嬌霞,她回味地想起偵訊室內纏綿悱惻的熱吻,設非警員通知保釋手續已成,她可能就真和他在那洞房……「我沒有時間和你耗,鑰匙還給我!」她怒極喝言,作勢伸手向他褲襠探去。
「只要把我的褲子脫下來,鑰匙就是你的。」達官安之若素的話戳破她的假動作,詠君凍住肢體,不假思索便反掌甩向他。
達官隱若泰山地抓住她的皓腕,語調依舊玩世不恭,只是眼神沉冷下來,「親愛的老婆,我希望咱們對彼此至少保留最基本的尊重,你這習慣不太好喲!」
詠君冰冷地譏嘲,「我想你可能也犯了和我一樣的錯誤,黎詠君的脾氣沒有幾個人敢領教,勸你仔細考慮一下後果,強留我住下來你會後悔。」
「你不住下來怎能篤定我是否會後悔呢?」達官一拉,讓她措手不及跌入他臂中,親密地湊近她雪白的頸,他緩緩吐氣成音,「老婆,我的想法和你相反,不將你留下來我才會後悔,我有預感,我們會相處得十分愉快,我們的熱情足以熔掉一座山。」
第十章
他不是問生。
二十分鐘後,詠君呆滯地站在落地窗前,腦中依然只有這句話迴繞。窗外明媚淳樸的風光一點也沒映入她心裡,而初識這方自然天地的震撼也退去,連那份感動也稀釋,她甚至不願追問因何他會和她相同偏愛郊野,均擇原始為屋的默契。
理不清這句話所帶來的淒楚與釋然孰輕孰重。鍾達官……為什麼你突然變得狂狷不羈?
是你本就如此,還是漫長的日月洪荒改變了你的心性?
變了,一切都變了,他不再是他,他們的海誓山盟也不復存在,只有她仍癡傻地執著他;而他,卻抹殺他們的曾經,連片段記憶也沒有留下。
她何苦只許他?何苦抱著對他的愧歉過今生?何苦為個負心漢將自己困在這進退兩難的處境?她該掉頭離去,把鍾達官徹頭徹尾地逐出生命,就算必須走上無人山路攔車也無所謂,只是……「開飯了。」達官喜孜孜地端出湯餚,解下圍裙,「快來嘗嘗鹹淡如何,這可是我媽教的鍾家招牌菜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