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李馨
扣雲說不出此時的感覺,彷彿這一切的罪惡皆由她而起般,牽連到無辜百姓害得人家險些家破人亡,是她的過失嗎?
傲然掃視面具人,縱使心房紊亂無序,但她發出的聲調依然平靜清冷。「如果我會因你的三言兩語就掉頭走人,那我就不是冷嵐。你以為我想看的是這場戲嗎?人世的不公,我見多了。」
輕雅挪步,她來到三人前正欲表態,不意眼前猛地一黑,被堵龐然身形阻擋;戴著面具的他,含著與她類似的冷漠眼神一動也不動,雖未再作言,但無形中透出的警告威脅意味十足。
「怎麼?怕我動手腳?」扣雲一嗤,「把我冷嵐看得如此不入流?莫問生,別將天下人都當成霍定,不是每個江湖人都像那搬不上檯面的牲畜;不傷無辜這點道上規矩我還明白。
倘若你所言屬實,那就讓開給我認認真假,他們假使真是被霍定陷害,我自會給他們個交代;若讓我發覺這不過是你布的局,我會連本帶利討回來。」
莫問生唯一露出的眼眸蘊著似遲豫又似評量的波光,慢慢地退了開,「我——相信你。」
這句低語猶如投湖石般意外地漾起她莫名的感受,扣雲不禁望了他一眼,錯綜複雜的謎團又添了一道:瘟神這麼容易相信仇家的嗎?還是相信冷嵐這兩字的人格?
「讓我看看大娘,」扣雲揭下面巾以真面容相對,明示誠意。「我懂些粗淺醫理。」
莊家兩兄妹恍愣在她絕代之姿上,茫茫失措,只能以眼相詢莫問生,他一個點頭,以和煦眼色安撫,按下她和他之間所有仇嫌,靜心候待。
「姑娘,甭費心了,我老了,這身體不中用了,遲早要死的,請你先看看我兒子,他在牢裡這麼久,不曉得有沒有染上什麼微疾細病……」
「大娘!」扣雲柔媚卻堅定的勸語隱有令人服從的尊貴。「只要是人就不能自輕,你是他們的母親,假若你身體違和,你想你的一雙兒女安得了心,笑得起來嗎?」
莊母語塞,卻綻開微笑伸手讓她把脈,「姑娘說得有理,是老身急糊塗了,就麻煩姑娘了!」
莫問生暗在心裡為伊人喝采,還是她懂得為人母的心情,知道以兒女反為激勵,她的玲瓏巧心怕也絲毫不遜於她的容顏吧!
「問生哥,她是誰呀?」莊則玲一臉驚艷。「我從沒見過像她這麼美的姑娘,喔——」
語音拖得老長,她偷偷賊笑,「她是不是你的紅粉知己呀?」
「則玲!別胡說。」則禮輕喝。
「不要緊。」問生的臉雖被遮住,卻能自眼中窺見柔和笑意,「則玲,趁冷姑娘為你娘把脈,去把東西收拾收拾,我們天一亮就出城。」
「山城?」她咋舌,「為什麼要出城?哥才剛回來,也不知傷得重不重,這樣離開好嗎?」
「放心,一切有問生哥在,別煩惱這麼多,只要把行囊整理妥當就可以了,快去!我還得替你哥處理一下傷口,免得你娘發現了。」他們的交談沒讓莊母聽見,待則玲依言而去時,則禮靠了過來。
「問生,那位姑娘不是和你有過節?怎又對我們施援?」他不放心地盯著她們,怕有個什麼紕漏,對所謂的「江湖人」他還真是不敢信任,儘管那姑娘美得讓人失神。
莫問生的腦海映著她為莊母周到診視的嬌顏,用莊則禮聽過最深摯的語吻道:「雖然她身在江湖肩負江湖恩仇,但她卻懷有醫者的胸襟。」
醫道為仁,醫者存慈,這可由她的細心上得到驗證。
「你對她……」
「別說!」問生淡淡制止,「有些事,你知我知即可。」
莊則禮不由得凝重起來,「兄弟,美人多禍啊!」
「則禮,你多慮了,這不過是我荒唐的感覺罷了,今天就算我們之間無仇亦無恨,她一樣是遙不可攀的星月,我不曾著想與星月相伴;既無妄想,就沒有什麼禍了。」
「是這樣的嗎?」則禮審視著他膠著於她的視線,那之間的欣賞讚譽與傾慕他可看得一清二楚,戀慕遙遠的星月難道不苦嗎?是苦便為禍了!心苦可比皮肉之苦要難熬上千百倍吶!
他不再多問,改提切身相關之務,「你這次放我出獄又傷了人,官府會善罷甘休嗎?問生,你江湖恩怨猶纏身未解,這下又惹上朝庭,豈不更加危險?」
「危險,自我出世便如影隨形跟了我二十幾年,你想我會在乎嗎?」他豪邁一笑,「他們針對的人是我,沒理由連累你們,此番害苦了你們,問生已良心難安,怎能眼睜睜看你枉送一條命?欠你人情還不夠,你要我連命也要還嗎?沒能洗刷你的冤屈是我無用,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要你們舉家別遷,莫問生對不住你——」
「問生!怎麼到現在還講什麼對不對得住的?我們什麼忙也沒幫上,反倒累你因我而罪,說起來該是我的錯!」
「是兄弟就別再提這些!」他將個小包袱塞給則禮,「我要你離開汴京改頭換面重新生活,等你學成德就再上京赴考,這就當作我送你的餞別禮,權充我的歉意。」
「不,這——」
「是不是兄弟?」問生只這一問就平了則禮滿腔駁言。
「問生……」他有些鼻酸,「那你呢?」
「我已經找到了我親生父親,也認祖歸宗,汴京現已是我爹的根,我不能離開。別為我操心,我們都沒有罪,雖然不得平冤,但至少我們於心無愧,這就夠了。」握住他的手,問生再次感激蒼天厚待,讓他結識這位兄弟。「這世上除了我爹,你們是我僅剩的親人,千萬保重,答應我好好過你們的生活,等時機成熟再回京為你們莊家爭一口氣!」
不自覺,莊則禮怨憾地歎,「這世界沒有天理!為什麼你這麼好的人竟是這種境遇?難道世上已沒有識人之士了嗎?那些單憑蜚言就定你罪的人真該懺悔!」
「這世界還是有天理的,不然就不會讓我們相識了。」問生拍拍他的肩,笑問:「不是嗎?」
因為這句話,讓扣雲真正對他另眼相看。當她為瞎眼老婦灸了兩針後,不小心聽見他們最後一段話,如雲凝思中起身,卸下了無形間的敵意,重新以對等的角度看待這頭戴修羅面具的人。
「敢問姑娘,我娘她的眼疾——」
「的確是過度哀泣引起的失明,如果是一般郎中,只有束手無策的份。」扣雲刻意不挑明說,果見則禮憂染眉宇,但莫問生仍一派安適。隱忍不住突倏而生的怒火,她挑釁而問:「你不擔心我醫不好大娘的眼疾?」
莫問生有些失笑,他又哪裡得罪她了?怎麼她字句都衝著他來?
「我說過,我相信你。」
不管醫不醫得好,他都相信她已盡力,既然盡了人事猶無計可施,那擔心也沒用。
扣雲自他一句「相信」中讀出許多事,銀牙輕咬,他明明看出她有能力卻不道破,這是什麼意思?她才不需要人替她掩飾什麼,這回激不動你,總有其他辦法揭下你平靜的面具!
「一般的郎中治不了是因為他們沒有鑽研過毒,只要用適當的微毒加以刺激大娘七處眼穴,一個月後自然慢慢能重見光明。」解下耳墜,她扭開墜心倒出兩顆細若朝露的藥丸。
「這藥丸可固本培元保大娘不受毒療之害,五日一顆,我已經紮了兩針,剩餘的工作只要普通大夫就能勝任。我開張單子指示,你只要依我所說的吩咐,保證你娘眼明如昔。」
「謝謝姑娘!謝謝……」
「不用謝,我只是替我手下犯的錯給你們些交代而已,下回若遇上江湖事,別再雞婆逞英雄。」扣雲囑咐畢,看也沒看他們一眼就步出房門。
「問生,看來她不是不辨是非的人,或許你們上一代的恩怨有機會化解,你向她說說看,說不定她能理解,就此化干戈為玉帛,不再追殺你。」
「你怎麼知道她就是我對你提過的仇家之女?」
「在你來救我之前,我就自霍定的口中聽到你沒告訴我的那部分。」則禮除了為他的情路憂慮之外,更有不平,「你不該承擔這一切的!他們的過去根本和你沒有關係,你為什麼不為自己辯解呢?」
「如果世人相信我的辯解,今天我就不會被冠上瘟神這兩個字了。」他的話,不是自卑,不是自棄,而是事實。
莊則禮也親身體驗過世人的愚昧,所以他沒有再言,這世上的道理,太深奧也太荒謬了。而什麼力量都沒有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祝福。
「兄弟,我知道你不喜歡為自己的行為解釋,但冷姑娘慧質蘭心又是你情之所鍾,有機會就讓她明瞭你的苦衷,別讓她繼續誤解你,好嗎?」他聰明地把話說在前頭,「喂!我都能收下你的禮,沒理由你不能答應我的要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