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採桑
聞言,向凜巽不禁低首看著自己手腕上的割痕印記。
「此劍本有靈性,因你而生,以你自身鮮血餵食,才得以幻化為人。」羿娓娓訴說,「她本無權投胎轉世,卻為了你……才得以破例轉世成人。」
他皺起眉,不解。
羿回頭對他輕輕一笑,「看來你還未想起所有事。」
「那就快告訴我!」他惱了,低吼。
他知道他曾經是向劍生,他記得那位深情癡心的美麗人兒依魂,他在夢中回憶起兩人的情纏癡戀……卻不知道最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將所有記憶片段拼湊起來,偏偏少了後半截,一片空白。
但他直覺那定是關鍵。
劍生……唉……你仍是感受不到……
驀然,那隱約又飄浮在耳畔的歎息,令他的心狠狠地一撞。
「你說……她始終……沒離開?」心中的疑惑迷思忽然漸漸清明起來。
「那在醫院裡的,只是她轉世後的軀體?」他又問,握緊拳頭。
羿只是微笑,不語。
「那麼……」他的語音梗住,幾乎顫抖起來,「她現在……就在我身邊?」
那夜以繼日,似真似幻的縹緲呼喚,不是在夢裡,也並非自己幻聽,而是……當真是她心心唸唸,在旁深情苦守?
「她經你七世輪迴,才得以投胎轉生,卻心繫於你,故魂魄離體,無法回歸;你已非數百年前的向劍生,她卻仍是初時的劍靈依魂。」
向凜巽緊握著長劍,因他的話而震驚,「從沒離開過……也就是,她始終在我身旁,看著我……歷經七世生死輪迴?」
「她確實沒離開過。」羿輕輕歎息一聲,「數百年來始終如一。」
向凜巽被這番話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我看不見她?」他喃喃地輕問。
「一縷隨時都會消失的魂魄,這已是她的極限。」
他猛然抬首,斷然道:「要如何讓她回到自己的身體裡?」
他不敢去想像她數百年來在旁看著他,守著他,卻除了無聲呼喊什麼也不能做的心情是何等痛苦!但如今,他要讓她回歸本體,讓她不再孤獨,不再飄泊,不再為了他忍受痛苦……
「我不知道。」羿緩緩而認真地搖首。
「你不知道?!」向凜巽驚怒地低吼,既震驚又不敢置信,「在你煞費苦心安排了這一切、交給我這把劍,讓我想起所有的一切、已經讓我整個命運都扭轉改變的時候,你居然告訴我,你不知道?!」
「我沒必要騙你。」羿坦然無懼地迎向他的怒氣,「若是知曉,又怎會對你隱瞞?」
向凜巽頹然閉眼,心痛得無法直視手裡的黑銅劍。
「最終……仍需靠你自己。」羿俊美絕倫的臉龐染上一抹憂愁,「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圓滿達成宿命。」
話裡的濃濃悲傷讓向凜巽不由得再度深深地凝望他,「羿,你究竟是什麼人?」知道這一切所有奇詭幻妙的事,似乎又擁有未知的神秘力量。
「我是什麼人?」羿苦澀地揚起唇角,自問。
幽柔深遠的目光緩緩落在牆上那幅美人圖上,眸中蘊含了太多情感,淒楚,哀痛,深思,迷離……
「羿。」他忍不住輕喚,那樣的眼神,令人看著便心酸起來。
同時又心生疑惑,這個神秘莫測的長髮男子,與這幅奇異的畫,又有著什麼樣的關聯與故事?
「你有你的宿命,我有我的使命。」羿收回視線,恢復一貫的清和淡然,對他微微一笑,「你與我,毫不相干,卻又緊緊聯繫──」漾著銀光的黑亮長髮輕輕飄揚,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按放在向凜巽肩上,「去吧,你的宿命尚未完結。」
頓時,他感到一股奇異的熱力由肩膀徐緩傳至全身,須臾,原本渾身彷彿要拆卸開來的疼痛,竟莫名消失不見。
「你……」他再一次體驗到這個男人的不平凡之處。
那樣靈淨奇幻、優雅飄逸的男子,若非心知不可能,否則向凜巽幾乎要以為自己見著了書中所描繪的神仙。
羿收回手,再無說話,只是報以淺笑。
看著他唇邊俊雅的笑,向凜巽深吸了口氣,同樣無言。
事情愈加詭譎混亂,卻似乎更接近核心了……到底他該怎麼做呢?
第八章
永無止盡的夢魘。他再度驚醒。
呼吸濁重不穩地喘息著,他閉上眼平穩自己紊亂的心跳。
全想起來了。他抹去額上的冷汗,痛苦地按住胸口。
夢裡的影像再也不是模糊難辨,而是清晰到令他驚恐。
沖天火光、冷冽劍芒……熟悉又陌生的臉孔交錯,一幕接著一幕,排山倒海而來,逼真得讓他此刻彷彿感到胸口那難以言喻的痛楚──
除了利刃穿心的疼,還有那早已心碎的絕望……
「依魂……」嘶啞的叫喚,在寂靜的黑暗房裡更顯哀傷。
「回答我……回應我呀,依魂……妳在的,是不?我知道妳一直都在……出聲,快出個聲啊……」他的眸忽而狂亂,跳下床,於房內來回奔走穿梭,對著空氣低吼。
然而悲慟的呼聲落下,冷寂的房內仍舊無一絲動靜聲響。
他像是被抽光了力氣,頹然失神地跌坐於地,眼神木然。
「依魂……依魂……」殷切的思念,無處傾洩的渴求,最終徒留兩個字,那個早數百年前便深深烙入骨血的名。
劍生,不要悲傷……我陪著你……
一抹透明的影不知何時出現,伴隨著細微輕柔的嬌嗓,在他身畔輕輕坐下。
他看不見,感受不到,毫無反應。
她輕輕漾開一抹笑,如今已不期望得到他的響應,就如同往常的每一次,只是看著他,陪著他,直到脆弱的魂魄不得不回到劍裡為止。
數百年來,不曾改變。
她好孤寂,他不會懂。卻又好滿足,只因她仍在離他好近好近的地方,與他長相伴隨,如同數百年前的依魂與向劍生。
漆黑的房裡沒有一點光線,一個被黑暗埋沒的人影,一縷透明而飄忽的魂魄,並肩而坐,有種淒然的哀怨悲情。
向凜巽不動不言不語,維持著原來姿勢,在天際第一道曙光射入房內時,他僵坐的身子忽地一動。
木然呆茫的黑眸染上了些許狂亂的激越,莫名的希冀。
他低首凝望自己手腕上那深深淺淺、錯亂交雜的割痕胎記,又將目光調往床上的黑銅劍。
「若妳當真得需向劍生的鮮血……」他低喃,腦中閃過了一個念頭。
他是向劍生,卻又已非當年的向劍生;而她,依舊是依魂──
行得通嗎?他在心裡自問,大手卻已有自己的意識,尚未經思考便抓起劍往手腕用力一劃。
預期中的痛楚並沒讓他卻步,反而一次又一次,重複著動作,在手腕上早已佈滿密密麻麻的割痕上,劃下新傷痕。
黑銅劍銳利不減當年,鮮血源源不絕淌出,沿著劍身蜿流而下,須臾,銀亮光潔的鋒芒已逐漸被紅色覆蓋。
在流至劍尖的血液即將滴落地上之時,他看見自己的鮮血被手裡的長劍吸收,雖速度極慢,但他感覺得出。
這令他欣喜,於是加快手中的動作,由手腕傳來的痛楚早已被心裡突升的喜悅與希望取代。
住手,劍生……不要……快住手……
一旁,依魂又急又慌,精雕細緻如白玉般的絕美臉容滿溢憂慮。
她看著他自殘,卻無力阻止,驚慌的淚在水眸裡凝聚。
不要再這樣……劍生……求求你別再傷害自己……
她哽咽的吶喊,他仍是聽不見。
就在她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她忽地感覺自己充滿了力量。
他的血一點一滴被劍吸入,她的力量也一點一滴的強壯起來。
她明顯感到自己的變化。始終慘白的臉容逐漸恢復血色,雖仍嫌蒼白,卻已不若往常的死沉;飄忽朦朧的身子也緩緩清晰,將原先的透明慢慢補起,形體不再縹緲不定,脆弱而易散。
她卻不覺得高興,望著他手上的傷口,心揪疼不已。
「依魂……依魂?」他深情低啞地喚,在見著前方一縷若有似無的白色霧影時,眼眸倏地發亮。
她抬起淚濕未干的小臉,與他默默相對,心中的激動令她微微顫抖。
他看得見她了?他當真看得見她了?!
她張口,乾澀的喉嚨卻吐不出話,動容和著欣喜的複雜情感,讓她淚水恍若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他的眸,是對著她的嗎?他終於……能正視她了?
不再如過去的數百年,都是她在旁緊緊癡纏、跟隨,因為他從來都看不見她,看不見啊……
「劍生……」
顫抖的柔嗓,令他的心狠狠一揪。
她眨著眼,拚命抹去臉上的水痕,卻怎樣也止不住傾洩的眼淚。
不能哭……不能再落淚了……劍生的臉孔都變得模糊,看不見了……她還想……還想再多仔細的瞧瞧他呀──
她要趕緊記住此刻的真實,此刻的美好,否則若是幻境,消失了怎麼辦?這不爭氣的淚水,別再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