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商怡貞
我抬起她的下巴,輕輕地為她撥開額前散亂的髮絲,並為她擦去瞼上的淚水,「唐菱,我愛你!我知道我不該愛你,但是我還是愛你。你放心,我不會為你帶來困擾,更不會對羅先生造成傷害,我決定離開你,走得遠遠的,假裝從來不曾認識過你。」
「你要走?」她突然緊握我的手,眼裡儘是哀傷和無助。
「是的,我要走。」我望著她的眼睛深處,看見一種深切的痛楚。「我的理智已經管不住我的情感,我對你的感情隨時會爆發、會崩潰。唐菱,我必須離開你,只因為我愛你。」
「你的意思是,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她停止流淚,逐漸恢復平靜。
「等我把你的畫像完成,我就要辭去基金會的工作。」我輕撫她的臉頰,「唐菱,不管我人在哪裡,我的心會永遠想念著你。」
「你……」她凝視著我,嘴唇微張,眼裡藏了千言萬語,卻始終說不出口。
「我愛你!」
我低下頭,慢慢地靠近她的嘴唇,她的氣息是如此地芳香甜美,她的唇看起來是如此地柔軟。這一刻,我等待了許久,並曾經在腦海中想像過千萬遍。我要吻她,我要把我胸中翻騰的熱潮,全部傾注在這一吻,毫無保留地傳達給她。她仰起了臉,輕輕地閉上了眼睛,等待著……當我的唇即將接觸到她的時,我的腦海暮然敲起了警鐘。羅漢欽曾經為她付出那麼多,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生命換取她的安全,他必定非常非常愛她,這張美麗的臉龐,必是他所深深的愛戀,我怎麼能在他不知情的時候,玷污了他的妻子?!
想到這裡,我猶豫了,我望著她那鮮艷欲滴的紅唇,不能再靠近一分。天知道我用了多少的力氣,去克制自己的衝動。我深吸一口氣,飛快地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便放開了她。
她張開眼睛,眼裡閃過一絲疑惑,但是她隨即明白了,她知道我心裡所想的。我們不需要言語,便能懂得對方的心意。
「振剛,」她的手指沿著我的臉頰輕輕畫過,直到我的下巴,她輕撫著我,喃喃地說:「你真傻,你真傻……!」
「我不傻。」我握住她的手,深情地注視著她,「我永遠不會後悔愛上你,在我的心目中,你是最完美的女人。」我站起身,放開她的手,輕輕地說:「我走了。」
「你……」她仰起臉來,眼裡有著難捨的痛楚:「你就這樣走了?」
「是的,我要走了。」我癡癡地望著她,「天黑了,我應該早點離開,再不走,我倆都會後悔。唐菱,我們相識得太晚,如果時間能夠往前推移,或許就不會有遺憾。」
她站起來,眉宇之間,一片訴不盡的哀愁,「是的,太晚了,人晚了,你該走了。」她喃喃地說。
我又看了她好一會兒,方才背轉身,緩緩地往外走去。我的步伐沉重,每往前踏一步,我的心就越往下掉落,落至幽暗的深淵,不見天日。
唐菱跟著我走出了屋外。楓楓的山風,撩撥著枝頭上樹葉,發出海潮般的聲響。這曠野、這夜風,使人倍感淒涼。在那林中深處,隱匿著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黑暗中,不時傳來夜鳥的啼聲,那聲音融在幽暗中,帶著幾分紳秘詭異的氣息。幸好小徑上有幾盞蒼白的路燈,為這黝黑的山林,增添了幾許亮光。
我站在燈下,回頭望著唐菱,她站在風中,髮絲不住地飛揚,那淒美的神態、孤單冷清的身影,再次撼動了我的心。在這寂寞地暗的山林裡,她將如何度過漫漫長夜?
我走向她,擔憂地問:「你一個人,在這屋子裡,會不會……」
她搖搖頭,將被風吹亂的頭髮撥到腦後,「沒有關係,你不必擔心我,我們這裡的治安一向很好,我一個人不會有事的。」她望了我好一會兒,終於說:「你走吧!」
是的,該走了!夜越來越深,我的心越來越沉,我對她的依戀,也越來越深濃,再不走,我們將會製造出另一種悔恨。
我再度舉步,卻不住地回頭看她。她佇立在燈下,蒼白的臉,像一尊美麗而堅強的雕像。我又看了她最後一眼,才坐進車子裡,發動引擎,絕塵而去。
夜風不住地呼呼吹襲,吹翻了我的衣領,吹走了我的心;我的心留在唐菱那裡,再也取不回來了。
第八章
我決心要離開唐菱,因為我愛她,所以我要讓她的生活繼續保持平靜,這段感情必須及早做個了結,她愛我越深,只會越加痛苦。理智與感情的交戰,將會耗盡她的心力,摧折她的肉體,我不願她因我憔悴,為我消瘦。
兩天後,我打電話給張凱文,告訴他我想辭掉基金會的工作。
「為什麼?」他在電話那頭驚訝地問,「你不是教得好好的嗎?為什麼突然要辭職?」
「我最近很忙。」我含糊地回答,「有人急著要我的畫。」
「這下可傷腦筋了。」他擔憂地說,「你走了,那些孩子怎麼辦?他們都很喜歡你,你這樣說走就走,未免有點交代不過去吧!」
「我也是不得已。」我無可奈何地說。「過幾天,我會找個時間過去,親自向他們道歉。至於老師的問題,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找妥了接替的人選。」
「你找了誰來接替?」
「最近才認識的,一個剛從學校畢業的年輕人,有著滿懷的熱忱,正適合從事這類的社會工作,我一跟他提起,他立刻就答應了。」
「真的?」張凱文的憂慮頓時一掃而空,「有這樣的年輕人願意如人我們的工作,那當然再好不過了。」他欣喜地說。
「我已經把大略的情況向他說明,明天他會主動和你們聯絡。」
「那就好。」張凱文忽然想起來問:「唐秘書知不知道你要辭職的事?」
「她——」我想起唐菱佇立在燈下的身影,以及她蒼白的臉孔,「她知道。」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十分沮喪。
「喂,你怎麼啦?」張凱文懷疑地問:「我看你好像不太對勁,最近老是無精打彩的樣子,你真的是要忙繪畫的事嗎?」
「當然是真的。」我心虛地說,「騙你做什麼!」
「該不會是有什麼心事,所以想一個人躲起來清靜清靜吧?」
張凱文不愧是我多年的好友,就像是我肚子裹的蛔蟲一樣地瞭解我。
「你胡扯什麼!」我哈哈乾笑了兩聲,「我哪會有什麼心事,忙都忙死了,哪裡還有空清靜!你少瞎疑猜了。」
「沒事就好。」他說,「改天過去看你。」
「你別來!」我連忙阻止,「你知道我工作的時候不喜歡人家打擾,有空再和你聯絡。」
我放下電話,走進畫室,面對空白的畫紙,愣愣地發起呆來。
唐菱的影像深刻在我的腦海裡,但是要將她重現於畫紙上,為什麼竟會如此地困難?牆角里,堆滿了我丟棄的畫紙,每一張都是瑕疵品,每一筆都無法令我滿意。
我小心翼翼地構圖、落筆,但是我的手似乎變得不聽使喚,怎麼也無法達到我所要求的境地。我深怕不能完美地捕捉她的神韻,唯恐一不小心就糟蹣了她的美麗。
我究竟該怎麼畫,才能畫出我心目中的唐菱呢?
我咬著下唇,苦苦地思索,良久良久,我重新拿起畫筆,在白紙上畫下第一筆……六天後,唐菱的畫像已接近完成階段。
這幾天來,我將自己關在畫室裡,不知晨昏,不管外面的天氣,專心地、不眠不休地畫著、畫著,投注了我全部的注意力和心力,撕毀了無數張畫紙,終於畫出了我心目中的唐菱。
我後退幾步,審視著自己的傑作。
畫面上,唐菱身著一襲淡綠色的長紗,披散著一頭烏黑的秀髮,漫步於楓香林立、晨霧瀰漫的小徑上,衣衫飄飄,髮絲飛揚,正回眸凝望著某個遙遠的、不知名的方向。她的神情是若有所思的,似有所期待,又有些迷惆。她的眼睛,如黝黑的夜空,如深遽的烏潭,蘊含了千言萬語,深藏著幽怨與哀傷;而她的嘴唇,卻緊緊地抿著,帶著股不悔的決心與堅毅。
這就是唐菱,一個以理智包裹著澎湃熱情、一個經過無情的歲月曆練和洗禮的女人,巨大的悲痛沉澱之後,剩下的就只有一絲淡淡的、朦朧的哀愁了。
我出神地望著她,喃喃地自語,「唐菱,你真美!」
電話鈴聲乍然響起,劃破了一室的寧靜,驚醒我的沉思。
是誰打來的電話?一定又是張凱支那傢伙!
我放下畫筆,走到客廳去接電話。
「喂!」我拿起話筒。
「喂,趙大哥!」一個充滿喜悅的聲音,「是我,我回來了。」
「小倩!」我驚訝地問,「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回到家時已經半夜十二點多了。」
「為什麼提早回來了?」我問,「玩得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