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商怡貞
「吃得下!」她笑嘻嘻地望著我,「只要有你陪在我身邊,我什麼都吃得下。」
我的心又是一動,一聲長長的歎息再度悄悄地在心中響起。這孩子,她為什麼這麼死心「好!」我站起身,說:「我們走吧!」
她高高興與地跟著我走出西餐廳,生進車子裡。
「趙大哥,」她關上車門,轉頭凝視著我的側臉,溫柔的聲音中有著前所未有的感激,「謝謝你今天晚上願意陪我。」她忽然揍過身子,迅速地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我愛你!」
我驚訝地轉臉看她,正好迎上她那對含情脈脈的眼睛,眼裡流轉著萬千柔情,在黑暗的車廂中晶亮如夜空中閃爍的星星。
我的心暮然一震,她那強烈的、不顧一切的、急欲焚燒的熱情,再度令我心悸不安。她的早熟、她的感情,和她的年齡不成比例。我深深知道,在她那雙晶亮的眼睛底下,正洶湧著驚人的波濤,她滿腔的熱情正隱隱沸騰,那驚人的波濤一旦一破堤而出,必將氾濫成漫天的巨浪,將我淹沒。
我急忙別開視線,發動引擎,並以冷靜的聲調說:「小倩,別忘了繫上安全帶。」
她仍然凝視著我,好半晌,才聽見她出幽的歎息聲,「你果然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她輕輕地說,聲音裡有著明顯的失望和落寞。
我以冷漠的表情回應她的熱情,我知道在這樣危險的時刻裡,只有堅硬起心腸,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我踩下油門,將車子迅速滑人滿街燦爛的燈海之中。
中秋節過後,冬天的氣息便一天比一天濃厚了,每下過一陣雨,天氣就更涼一些。秋天的斜風細雨,總是帶著一股蕭索冷清的意味,輕易地勾動人內心深處莫名的愁緒。我的心情一天比一天低落,面對著空白的畫紙,聽著窗外晰瀝瀝的雨聲,我逐漸陷入了一種難解的、紛亂的情緒中,而無法自拔。
我不知道我這樣坐在畫架前,究竟有多久了,只知道當我自沉思中抬起頭來時,窗外約雨聲不知何時已經停歇了。這煩人的雨整整下了五天五夜,現在總算停止了。
我頹然地放下畫筆。離開書架,走到櫥櫃旁,為自己倒了一杯酒,走到窗前,凝望著窗外的景色。
我不常喝酒,也不喜歡喝酒,但是心情不好的時候例外。就像現在,現在的天氣、現在的心情、現在的我,最適合飲酒;如果能夠喝醉,或許我就能夠好好地睡一覺。我已經有將近一個星期的時間,沒有好好地睡過覺。我患著嚴重的失眠症,總是在半夜裡醒過來,在黑暗中瞪著天花板,直到東方發白。
我試過各種方法,就是無法使自己安然入睡。我迷失了,迷失在兩湖深不見底的黑潭之中,即將溺斃。每當我閉上雙眼,唐菱的臉龐便不斷地浮現在我眼前,揮之不去。我清楚地看見她的眼睛,是那樣的憂鬱、哀傷:她的啜泣,依然縈繞在我的耳際:她曾流過的淚水,深深灼痛了我的心。
她為什麼流淚?她有著什麼樣令她傷心的過去?
我並不在乎她的過去,她永遠都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唐菱!
我是如此地想念她,我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都因為這份強烈的、磨人的相思,而不時地隱隱作疼。我咬著牙,克制著自己不去找她,不打電話給她。我發了誓,寧願獨自忍受這份錐心的痛苦,也不帶給她困擾。
我再度躲著她,就連工作上必須的接觸,我都避掉了。我不再和她面對面討論學生的情況,而改用書面報告:我把報告和學生的圖畫作業交給張凱文,麻煩他代為轉達。
我不是聖人,我已經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我越來越害怕自己,怕自己會做出無可救藥的事情。我清楚地感覺到,那份積蓄在體內的感情,一天比一天濃烈,我像是一座蠢蠢欲動的火山,隨時可能爆發,噴出漫天的熔漿,燒燬自己和唐菱。
我一刻也沒有忘記,唐菱是羅漢欽的妻子。我看得出來,那個坐輪椅的男人,比我更需要她。他已是日暮西山,垂垂老矣,唐菱是他人生道路上最後的伴侶,他需要她的安慰,需要她的照顧,遠勝過我千萬倍。我已經傷害了小倩,絕不能再傷害他。如果我使他失去了唐菱,我的良心將永遠不會放過我。為了避免那樣可怕的後果,我寧願一個人躲在自己的殼裡,細細地咀嚼品嚐這份苦澀的戀情。
青翠的遠山,在蒼茫的氤氳中,只剩一個個朦朦朧朧的輪廓,彷彿被雨給洗得褪了色。
原本陰沉沉的天空,如今卻奇跡似地開了臉,厚重的雲層緩緩地飄移,逐漸地變淡變薄,露出了一小塊藍天。
我輕啜一口酒,出神地望著街道上熙來攘往的車輛和行人。這世上的人這樣多,為什麼我竟曾遇見唐菱?如果沒有小倩,我和唐菱可能永遠沒有機會見面。那樣一來,或許反倒是一種幸運。
為什麼人告總有諸多糾纏,受與被愛永遠難得圓滿?我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女人,卻又背負著一個年輕女孩的感情的債。是的,我欠了小倩,但是這份虧欠,我卻永遠無法償還。
我在等待,等待時間為我沖淡小倩心中的夢幻愛情。到如今,我仍然堅信,她對我的依戀,將會隨著成長而消失。
我啜了一口酒,又一口,最後一仰頭。一飲而盡。酒精很快地在我的體內發揮了作用,它稍稍麻木了我的神經,錐心的刺痛似乎已不再那麼尖銳。
我走向櫥櫃,又倒了第二杯酒。當我舉起酒杯,杯緣剛剛碰觸到嘴唇的時候,電話鈴聲適時地響了起來。
我厭惡地皺了皺眉頭,這個時候會是誰打電話給我?畫廊的老闆?張凱文?還是小倩?
不可能是小倩,她已經在一個星期前,隨著羅漢欽到英國去了。自從她去了英國,每兩天便寄一張明信片給我,卻從來沒有打過電話。
我任由鈴聲繼續響著,並不打算去接。現在的我,沒有心情和任何人說話,不管是誰打來的,就讓他落空吧!
我再度舉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等待著鈴聲止歇。但是刺耳的鈴聲仍然不斷地響著,帶著一種固執的堅持,催促著我去接電話。
我再也受不了這種干擾,於是煩躁地放下酒杯,走向客廳。
「喂!」我拿起話筒,粗魯而低沉地說著。
「我知道你在家。」是唐菱的聲音,「為什麼不接電話?」
「是你!」我驚喜地坐正了身子,所有的沮喪和悒鬱在剎那間全都消失無蹤,「唐菱,我不知道是你,你怎麼知道我在家?」
「只是一種感覺,說不上來為什麼。」她幽幽長長地歎了一聲,輕輕地說:「你在躲著我。」
我突然覺得呼吸急促,胸中灼熱,有如火燒一般。她的歎息將我滿腔的思念化成了滾燙的熔漿,灼傷了我的五臟六俯。
「是的,我在躲你。」我沙啞著聲音說:「你知道為了什麼。」
電話那頭,是長長的靜默。半晌,我又聽到一聲深沉的歎息,按著她說:「我想見你。
有一件事想跟你談談。」
「什麼事?」我以強大的理智克制住如萬馬奔騰般的感情。
「這件事和小倩有關。」她說。
「小倩?」我急忙問,「莫非她在英國出了什麼事嗎?」
「不,她很好。」她說,「昨天晚上我接到漢欽打回來的電話,他說他們一切都好,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大約半個月後就會回來。」
「唷,沒事就好。」我不禁大大唹了口氣。
「你什麼時候有空?」她問。
「現在。」我的渴望終於戰勝了我的理智,「我馬上過去見你。你在哪裡?辦公室?」
「你忘了嗎?」她說,「今天是星期天,我在家裡。」
「好,你等我。」
她簡單地回答:「我等你。」
我掛斷電話,整顆心完全被喜悅所漲滿,變成了一個氫氣球,輕飄飄地朝雲端深處飛去。我吹著口哨,飛快地換著衣服。我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她,恨不得長了翅膀,立刻就能飛到她身邊去。
唐菱!唐菱!我的每個細胞都在狂喊她的名字,我再也受不了這樣的煎熬,我要去見她,哪怕只有一眼也好,只有老天爺知道,我是多麼地想念她。
唐菱!唐菱……我帶著一份不可遏止的渴望,向著她的方向飛奔而去。
第七章
當我駕著車子,衝破了理智的防線,風馳電掣地爬上山坡,遠遠地望見那棟乳白色的建築物時。我的心暮然加快了速度,喜悅更加滿溢,但是矛盾的情緒也隨之而起。
唐菱,她就在那棟屋子裡,我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我奔向我全部感情寄托的所在,但也同時奔向了一個不可預料的、可怕的境地裡,我的心中突然湧起一陣強烈的不安,我該怎麼辦了理智和感情在我的心中,做著瘋狂的戰鬥,我該怎麼辦?當我看到了她,接近她伸手可及的距離時,我還能繼續保持理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