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商怡貞
她的身上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清香,令我薰然欲醉。這個女人必定是魔女,在我們視線相交的那一剎那,便奪去了我的魂魄,使我茫然不知所措。
「趙先生……」她的聲音彷彿來自遙遠的地方,「您聽見我說的嗎?」
「哦,對不起!」我乾咳雨聲,以掩飾自己的失態,「能不能請你再說一遍?」
我是個背德的男人,竟如此大膽地凝視一個有夫之婦。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方才張凱文說她是董事長的妻子。對於這樣的女人,我應該保持一段適當的距離。
「我的意思是,」唐菱再度開口,語氣不若方才穩定,「如果你沒事的話,我想現在就向你介紹一下我們的工作性質。」
她似乎有點不安,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翻弄著膝頭上的文件。
「哦,我沒事。」我試著不去看她。
她站起身,在辦公桌上找出一份文件遞給我。「這是我們基金會的基本資料,包括成立宗旨以及服務對象,都有詳細的介紹。」她又將另一疊文件交給我。「這些是繪畫班的名冊,你可以COPY一份,再把正本還給我。」
我動作僵硬地在她對面坐下來,聽她詳細地說明我的工作內容。
在接下來約三十分鐘裡,我的注意力一直難以集中。我無法正確地捕捉她的話誇,只是失態地望著她。對於這種前所未有的糟糕情況,我感到十分懊惱。
我從來不曾如此失去自制,即使是在十五歲那年,乍見生命中的初戀情人,都不曾這般心慌意亂。如今,我已是個三十三歲的男人了,為什麼竟會產生如此幼稚的行為舉止?
「趙先生,我這樣說明,不知道你是否能夠瞭解?」她輕柔的聲音再度喚回我迷亂的心「我瞭解。」我注視著她長而濃密的睫毛。
「如果你有任何問題,可以提出來,我們互相溝通。」她刻意迴避我的目光。
「應該沒有問題。」我只想趕快離開這裡。
「既然沒有問題,趙先生什麼時候可以過來上課了?」她詢問著。
「隨時都可以。」
她看了看課表,「我們的上課時間是每個星期二、四、六的下午三點到五點,如果您沒有問題的話,那就請您後天星期四開始上課,這樣可以?」
「沒有問題。」我站起身,說:「我會準時前來,再見!」
我離開向陽基金會,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唐菱給我的資料。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他們的董事長究竟是誰,是什麼樣的男人才能夠擁有這樣的女人?我想,他必定是個昂藏七尺、容貌俊秀,與唐菱足堪匹配的魁梧男子。
資料一打開,我很快找到了自己所要的。那幀照片上印著一行小小的鉛字:董事長羅漢我定睛一看,不禁大為驚訝。但見照片上的男人頭髮灰白、形容蒼老,看起來大約有五十歲左右,更重要的是,他竟坐在輪椅上,他是個殘廢!
這就是唐菱的丈夫!她的丈夫竟是個這樣的男人!
事實不但不如我想像,甚至相差了十萬八千里。這樣美麗的女人,為什麼會嫁給這樣又老又殘廢的男人呢?這樣的配對,實在令人難以想像。
我翻了一下資料的內容,大略瞭解羅漢欽創立向陽基金會的經過,以及他的中心意旨。
他是個十分關心青少年問題的社會工作者,為了讓所有的孩子都能夠擁有美麗的青春歲月,他在民國七十年創立了這個基金會,幫助許多在歧路上徘徊的青少年,挽救了許多自暴自棄的生命,更安慰過許多受傷的心靈,使他們得以重建信心,擁有健康的人生。
看來這個羅漢欽倒是個熱心漢子,為遭遇困難的青少年付出過不少心血。資料上說,他是在民國七十五年發生車禍,以至於造成下肢殘廢的終生遺憾。雖然如此,對於輔導青少年的工作,他從來不曾放棄。向陽基金會在他的堅持下,走過了無數艱苦的歲月,成為歧路上的一盞明燈,挽救了許多迷途恙羊。
我放下資料,陷入了沉思之中。
唐菱的臉龐清晰地浮現在我眼前,我心中細細地描繪她的五官。這樣美麗的女人,為什麼會嫁給羅漢欽?這是一段什麼樣的婚姻?看來他們至少相差二十歲。
照片裡的羅漢欽回望著我,彷彿在責備我的多事。我猛然驚覺自己的不該,他們的婚姻干我什麼事?我憑什麼去胡亂猜測!
唐菱,是個美麗的女人,也是別人的妻子;美麗的女人,人人可以加以欣賞,但是「妻子」的身份卻必須獲得尊重。
我自認為是個冷靜而又理智的男人,方才在基金會的失態是個嚴重的錯誤,這樣的錯誤絕不容許再發生。
我放下資料,走進畫室,將唐菱拋在腦後。
第三章
兩天後,我到向陽基金會上課。
我比預定的時間早到半個鐘頭,張凱文一見到我便說:「你來了?我們董事長正在等你,他今天特地要來見你。」
「哦?」我笑著說:「那真是我的榮幸了。」
「他交代我,你一來就帶你去見他。」張凱文站起身說:「走吧!」
他帶著我走向董事長辦公室。
「我們董事長非常和藹可親,是個慈祥的長者,很多孩子都很喜歡他。」張凱文說。
「我看過你們的簡介。」我由衷地說:「他的確是個相當了不起的人物。」
我們在一扇門前站定,張凱文伸手在門上輕敵兩下,門內立即有個蒼沉的聲音回答:「請進!」
張凱文推門而人,恭敬地說:「董事長,我的朋友趙振剛來了。」
我緊跟在他身後進入辦公室,第一眼見到的,不是坐在輪椅上的羅漢欽,而是站在他身旁的唐菱。她今天穿一身紫黑色的洋裝,胸前垂著一串小小的珍珠項煉,非常端莊典雅,高貴大方。
她還是這麼美!這幾天,我不斷強迫自己不去想起她的容顏,此刻一見,卻仍然驚艷。
她對我微微點頭,我還來不及捕捉她眼裡的笑意,她便垂下眼瞼,避開我的目光。
「趙先生!」羅漢欽推著輪椅上前來,「歡迎歡迎!歡迎你到我們基金會來。久仰你的大名,今天總算有緣見面,真是令人高興!」他伸出手,用力地和我交握著。
他有一雙熱誠而坦率的眼睛,大大的鼻頭、寬闊的嘴,嘴上蓄著兩撇花白的鬍子。在他的雙膝上鋪著一條毛毯,毛毯下是一雙瘦弱的腿。
「羅董事長,您好!」我欠欠身子,「我也很高興能夠成為貴會的一員。」
「請這邊坐!」羅漢欽招呼我坐下。
這時張凱文退了出去,唐菱則泡了兩杯濃茶,放在我和羅漢欽面前。在我們談話時,她始終安靜地坐在一旁,照顧著羅漢欽的需要。如果說她是他的秘書,不如說她是他的左右手要來得恰當。
我和羅漢欽聊了好一會兒,感覺十分融洽。他果然是個和藹慈祥的長者,在目前這樣現實功利的社會上,像這樣充滿愛心且熱心的人,已經不多見了。我深深為他不畏艱難、擇善固執的精神所折服。
他感慨地說:「回想這十幾年來,其間的坎坷辛酸,常常令我意志消沉,信心喪失。但是只要見到我們輔導過的孩子,能夠走上正途,過著正常健康的生活,那種安慰已足以補償所有的辛勞。」
「這樣的工作本來就是吃力不討好。」我說:「難得您堅持了這麼多年,一直不曾放棄。」
「唉,我老了。」他的臉上掠過一抹倦怠的神色,「身體越來越不行了,將來基金會的工作,恐怕要落在小菱身上。你在上課期間,如果有任何問題,可以直接向她反應。」
小菱?她的小名叫小菱?
我抬起臉來,和她的視線相交。她大方而冷靜地對我微微一笑,我卻忍不住心弦震顫。
該死的!我在心底暗暗咒罵著自己,別忘了她是別人的妻子!
「振剛,我可以這樣叫你嗎?」羅漢欽親切地問我。
「當然可以。」我連忙回答。
「振剛,」羅漢欽說:「我對於藝術,純粹是個門外漢。對於你的畫,我也僅止於欣賞而吧。雖然我們基金會缺少一個繪畫老師,但是我怎麼也沒想到,可以把你請來為這些孩子上課。」他頓了頓,又說:「前幾天有個人在我面前提起你,我才興起試一試的念頭。」他笑了,笑容裡有著幾分哀傷。「這個人就是我女兒,她一向很崇拜你,這次她建議請你來代課,並且很有把握地說,你一定會答應。呵呵,我女兒沒說錯,你果然答應了。」
「您的女兒?」我感到納悶不已,他的女兒為什麼肯定我會答應這個差事?
「是的,因為你的緣故,她也參加了繪畫班,想跟著你學畫。」羅漢欽看看手錶,說:「已經三點鐘,她應該就快到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辦公室的門就破人推開來。一個白色身影,出現在我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