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宣臻
「小時候,你一有什麼心事,都是找額娘傾訴,從什麼時候,你就不曾再找額娘談心了呢?」佟佳皇貴妃輕歎一口氣,伸手輕撫著女兒柔嫩的臉頰。
「兒臣謝謝額娘的關心,只是,兒臣的心事,不值得額娘掛心。」芷藍動容地喊著。額娘如此地關心地,還是從她及笄之後,頭一遭呢。
「上炕吧!咱們母女倆好久沒這樣同床而眠了,來!」佟佳皇貴妃不等她拒絕,就熱絡地拉著她躺在炕上,窩在暖烘烘的錦被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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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拖延,就是延宕了一年的光陰。
秋去冬來,芷藍在思念的日子裡度過了一年的光陰,看著寒冬接近尾聲,春天的腳步已經悄悄地接近鳳鑾宮。
早春的朝陽融掉寒冷的冰雪,感受到暖意的春梅萌著芽,悄悄地開啟小小的花苞,綻放著初蕊,吐露著淡雅的清香。
在佟佳皇貴妃的堅持下,芷藍陪著她額娘漫步到去年她和清瑛度過美好時光的夏丹亭。
重遊舊地,又惹起她隱藏的思念與傷懷。
手掌輕輕地撫過冰涼的桌面。在這裡,她曾經和清瑛喝茶、下棋、斗蛐蛐,一同吟詩、寫字、看書畫。清瑛喜歡坐在靠近石柱的那張石椅上,累了,還可以將背靠在石柱上稍作歇息。那根石柱上,留下了清瑛曾經停留過的身影。
這裡的一石一柱,都刻畫下她和他相處過的那段美好時光,留在她心底、印在她靈魂深處。
景色依舊,可是那個俊偉的昂藏身軀卻已不再,縱使思念再思念,也念不回那個傲岸的男人——她深愛著的清瑛。
微風徐徐,帶來了花香,也帶來了竊竊私語。
「喂,你聽說了沒?聽說那個布爾察清瑛墜崖身亡了呢!」
「這是真的嗎?難怪咱們出宮找他找了這麼久,連個影兒也沒看見。」
「應該是千真萬確的事吧,這消息是八阿哥帶回來的,絕對錯不了。」
「八阿哥?我的媽喲!他向來不都是特別討厭賢人布爾察清瑛嗎?怎麼這次會這麼好心,率人去找布爾察清瑛?」
「說來也真是可惜啊!咱們大清皇朝就這麼白白失去一個肯為百姓仗義執言的好人。」
兩個士兵邊巡邏邊談著天,完全不知道站在眼前的芷藍已將一切對話都聽進去,當他們發覺站在前方的她時,已經是禍從口出。
他們忙著屈膝跪安,驚魂未定地等著她的反應。
「你們剛剛說的事,可是千真萬確?」芷藍白著一張臉,聲音不自覺地變得空虛縹緲。
「是……呃,不是!」其中一個士兵答道。他本來想說實話,卻被旁邊的同伴用肩膀一推,這才敢忙改口。
「別想瞞我,說!」芷藍的語調一轉,威嚴的語氣讓他們額頭冒出冷汗。
「啟奏格格,小的……小的也不知道真相。」兩人齊聲道。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本來坐在夏丹亭裡休憩的佟佳皇貴妃,聽見亭外傳來女兒激動的聲音,因此走出亭外詢問著。
「皇貴妃吉祥!」那兩名士兵趕忙向她請安。
「起喀。」佟佳皇貴妃懶洋洋地擺擺手,「發生什麼事情了?」
「啟奏皇貴妃,格格正向小的詢問布爾察清瑛的生死。」一個士兵低頭回答。
「布爾察清瑛?他是誰啊?」佟佳皇貴妃露出困惑的神色。她平時深居簡出,對於宮外的事情,一概不知。
「額娘,他是個聰明絕頂的好人才。」芷藍向她額娘大約地描述清瑛的為人。「人長得高大挺拔,外頭的老百姓都說他是天下第一賢人。」
「那怎麼……」
佟佳皇貴妃不解,正要詢問清楚時,旁邊有個聲音插了進來。
「好個天下賢人!」從亭子的另一邊傳來允祀的聲音。「只可惜已經墜崖身亡了。」
佟佳皇貴妃看見身旁的芷藍身子一晃,眼看就要站不住腳,連忙伸出手去拉住她。
「他是怎麼死的?」
「八阿哥……皇上曾經吩咐過……」士兵們忙打眼色。
「紙包不住火。」允祀狀似瀟灑地搖搖手,「還是早早說出來,十二皇妹受的打擊才不會太大。」
他斜眼睨著她蒼白的小臉,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呀,不知道為什麼心虛,看到官兵就跑,結果一個不小心啊,就這麼掉下斷崖了。說什麼賢人?真是胡扯!」
「你胡扯!」芷藍輕撥開她額娘的手,激動地轉身面對他道,「清瑛不是這種人!你不要血口噴人!」
「怎麼不是?我看他是見異思遷,不瞞你,他跳崖的時候,還是跟一個美如天仙般的姑娘一起跳的。」允祀得意地看著芷藍愈見蒼白的小臉。
一個美如天仙的姑娘?芷藍的心像是被什麼重物狠狠地重擊了一下。
美如天仙的姑娘?清瑛拒絕了她的感情,卻在宮外和另一名女子在一起?
那她心中的痛算是什麼?此刻芷藍腦海裡轉的是如何將那可恨的女人給千刀萬剮,用盡極刑來處置那女人的想法,這種感覺又是什麼?這種滋味就是嫉妒嗎?
「芷藍,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佟佳皇貴妃完全不能理解現在的緊張氣氛,她只是擔心女兒那瞬間變了好幾種的神情。
在她的眼底,佟佳皇貴妃看到了嫉妒、憎恨、憤怒……還有絕望。
「沒事,額娘。」芷藍輕拍額娘的手臂,安慰著她,殊不知自己那蒼白的臉色,根本無法說服任何人。
「八阿哥,就算清瑛和一個我不認識的姑娘跳崖,那也與我無關,我之所以會去找他,是因為他欠我一個解釋。如今他人既然已經死了,也就無從問起,皇妹我只好不追究了。只是……八阿哥,你用如此趕盡殺絕的手段,倘若皇阿瑪將大清皇朝交給你,恐怕一切努力都將付諸東流吧!」
「你在胡扯些什麼?」允祀瞪大雙眼,一臉震驚地看著她,「你說我什麼地方趕盡殺絕了?」
「除去了清瑛這個大阻力,你心裡頭是否快活多了?」芷藍略微昂起下巴,輕蔑地看著他問:「連我都能從其中看出端倪,八阿哥啊!你的腦袋恐怕已經長滿了蜘蛛網嘍!」
「住口!你這是在血口噴人!」允祀氣得跳腳。
「在眾家兄弟姊妹當中,你是第一個讓我從心底憎恨的兄長!額娘,咱們走,這御花園內闖進了一頭沾滿穢物的豬,不但髒又臭,還污染了御花園的聖潔,依兒臣看,今天這花也不必欣賞了。」芷藍攙扶著她額娘,用著不大不小,卻足以令允祀可以清楚聽見的音量說著。
她說完之後,連辭別的禮儀都直接省略,伴隨著佟佳皇貴妃離開了夏丹亭。
半晌之後,允祀才領悟過來她的諷刺,忍不住對空無一人的御花園大聲地咒罵著:「你這該死的女人!」
是年,康熙二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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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二十八年七月,佟佳皇貴妃病篤,康熙冊封其為皇后,翌日甲辰,病逝於榻上。
這年,芷藍年方二十有一。
對於芷藍而言,清瑛的死帶給她的傷痛還沒有癒合,額娘逝世又在她心口上狠狠地畫下更深的傷口。
從此,她變得更為落落寡歡,笑顏長串的玲瓏聲語不再飄蕩在皇宮深苑,就連康熙,也漸漸地遠離這個如行屍走肉的女兒。
韶涓閣內,有著高雅素麗的氣息飄蕩著,精緻的傢俱雖然有經過打掃,卻可以看得出來這些傢俱已經失去氣息,彷彿它們也染上主人的悲傷,而落落寡歡,連原本亮麗的光澤也失去原有的色彩。
往昔,韶涓閣內是熱鬧非凡的,因為其主子和碩格格會帶著太監、宮女們互相嬉戲,有時蕩鞦韆、有時下棋、有時賞花作詩。然而現在,韶涓閣內除了負責伙食與打掃的宮女之外,就只剩下服侍和碩格格的貼身婢女——慈兒了。
昔日熱鬧非凡的韶涓閣自從芷藍失去最親密的兩個人之後,就再也沒有生氣,暗沉沉的空氣悶得讓那些宮女們受不了,紛紛另求他宮服侍,加上康熙不再常常駕臨此處,韶涓閣就像是被人遺忘的地方一般,被遺棄在這片土地上。
若慈兒是一般的宮女,她當然也早早地離開韶涓閣,問題是她沒有,因為她知道一切的事情始末。長時間和格格相處,她怎會不知道格格的性子是如何呢?就是因為太瞭解,所以她離不開格格,不過有件事情她不敢確定的,就是……格格的容貌似乎從六年前就再也沒有變化過。
不!應該是她記錯了,況且,自己還不是一樣?容貌沒有多大的變化,是自己多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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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荏苒,經過十幾年當自己的臉上已經開始出現細紋,而芷藍依然年輕如昔,慈兒這才發現,她的容貌已經停止成長。
很顯然地,芷藍也發現了這一點,因此,她開始以紗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