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蘭京
「你們不要被他的演技給——」
「曉淑。」一陣溫婉女聲打斷她的狂吠。「若有人在基督裡,他就是新造的人。舊事已過,都變成新的了。」
聖經哥林多後書五章十七節,當場將她呆呆擊垮,完全沒有反駁的餘地……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明明他是壞蛋,她受委屈,為什麼卻變成好像是她在欺壓良民、踐踏無辜可憐的小老百姓?難道大家都不覺得他的笑齒很銳利、面容很猙獰嗎?
她嗚嗚咽咽地落魄回家,覺得全世界的人都不瞭解她。
「聽起來好像是個滿厲害的傢伙。」
「對嘛對嘛!」她泡在大浴缸裡抓著電話激切訴苦。「可是我昨天再怎麼跟大家解釋,都沒人相信我的話。柯南,你也覺得他很惡劣的話,就幫我想想辦法對付他!」
「我幹嘛要幫你對付他?」哼。
「你怎麼可以棄好友於不顧?」超沒良心的。
「我們的交情可沒好到那種地步。而且,對方擺明是來找你算舊帳的,我沒事去插個什麼花?」
「跟我算帳?」她又不欠他什麼。
「那要問你跟他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囉。」
曉淑赫然驚呼,一陣手忙腳亂的水花聲過後,傳來她餘悸猶存的虛喘。
「喂?」這是幹嘛?「曉淑,你還在嗎?」
「在啦,只是一時手滑。」差點讓電話撲通一聲栽進泡泡浴缸裡,從此報銷。「我跟李維祈也沒什麼。他是我哥的大學同學,曾經當過我幾個月的家教,然後他出國念他的研究所,我繼續念我的高中。就這樣。」
柯南一面閒閒嗯哼,一面嗑她的五香乖乖,涼得很。
浴缸裡困窘萬分的小人兒,支支吾吾了半天,泡到十隻粉嫩手指都皺巴巴的,才要死不活地勉強嘀咕。
「……跟他告白過。」
「什麼?」
「他出國前的時候。」
「喂?」電話是不是沒電了?「范曉淑,你到底把電話放在哪裡?」請把話筒對準嘴巴好嗎?
「結果人家根本不領情……」只有她一個人在作大頭夢。「現在又何必回來死纏爛打?害我……十年來的心理建設一下子又被搞得亂七八糟……」
「你到底在一個人咕噥什麼?」愈聽愈莫名其妙。為什麼會扯到政府的新十大建設?「你怎麼會突然有興趣了?」
「我對他才沒興趣。」嬌嫩的紅臉滿是酣醉,又帶著賭氣。「我也不想再跟他扯上任何關係……」
「那你就別買它的帳啊。」目前已轉向基本面的東南亞資金行情還比較具投資價值。「你目前狀況好,有許多更好的管道,大可放手去經營。」
「很難。」她也以為憑她的本錢,絕不會被一次小小初戀擊倒,可是……「我好像,到現在都還沒從第一次的失敗中站起來。」
而且還是在與他重逢之後,她才驚覺到這點。
「我可以理解。」柯南長歎。想當年她第一次嘗試投資股票,也是敗到傾家蕩產。「但是你若把失敗當作是在付學費,那份慘痛,就不會毫無價值了。」
「真的嗎?」她自從那次感情挫折後,就一直很怕再付出。
「如果你就此退縮了,那才是真正的損失。」白繳學費,不長一智。「繼續退縮,並不能使你增加什麼。但是繼續著手經營,妥善規畫,至少可以使你不再原地踏步。」
「嗯,我的確不想再原地踏步了。」一直陷在初戀的傷口裡。
柯南深表欣慰地嗯嗯嗯。正想好好向她提點投資亞洲成長性股票搭配歐洲防禦性股票以避險的同時得留意油價對全球經濟成長的影響,她卻暈頭轉向地嗯嗯啊啊起來。
「柯南,我好像泡太久了……」整個人昏昏的。「我得趕快起來,不跟你聊了,拜——」
她幾乎是跌出浴缸外,軟趴趴地隨便套上衣物,天旋地轉地晃出去。
糟糕,她得快點爬回二樓的臥房躺下,不然一定會暈倒,晾在地上風乾也沒人會來收屍。爸要到明天星期日早上才會飛回台北陪她做禮拜,哥不曉得死哪去了,堂弟們去夏令營……
她一晃入客廳,還來不及上樓梯,就頭重腳輕地往後軟跌下去。
地板雖然硬,倒還滿暖的,沒她想像中的冰涼。而且地面不是很平,像吊床,把她整個身子包裹撐拖著,很舒服。
爸什麼時候幫她裝好吊床的?
暈眩的醉美人恍惚睜眼,看到的不是吊床旁應該有的綠樹和藍天,卻是近在咫尺的一張剛稜大臉。
「你向來都是這麼熱情地迎接訪客嗎?」
她愕然眨巴數次,焦距仍然對不准,眼前影像恍然飄浮,但她的頭腦萬分清楚。
李維祈為什麼會在她家出現?
「豬,你又泡昏啦?」范家老哥懶懶踱來,冷血譏笑。「下次泡澡乾脆帶上廚房的那個煮麵計時器好了,免得泡過頭,整個人跟面一樣地糊掉。」哈!
死老哥……如果她夠力氣……
「維祈,你把她扛到二樓隨便找個地方放就行,我先到車庫去等你。」哥兒們瘋狂飆個通宵吧,喲吼!
而後,豪宅一片寧靜,只聞屋外清爽的蟬鳴。
以及她的心跳,和他的吐息。
可惡……她拚命想保持意識清醒,卻愈來愈模糊。渾身軟軟的,泡盡了所有力氣。深陷沉睡之際,她焦躁地急急掛慮:完了,她好像只穿著內褲一般簡陋的超級小熱褲,上身除了無袖貼身小背心外,她什麼也沒穿!
光滑雪嫩的兩條美腿,渾圓豐挺的豪乳,單薄侷促的丁點衣物,遮也遮不住的紅暈肌膚……此刻的她如同被擱在砧板上的鮮美食材,只等他動手宰割。
「范小豬。」醇濃的低嗓盈滿浪蕩的沙啞。「你完了。」
咈咈咈……
優雅的深幽山區,隱約傳來無辜豬只的悲慘哀鳴。
第三章
「咦?曉淑?」眾人無不詫異。「你這是……」
不只教會內的朋友及長輩們傻眼,連她走進教會的沿途,都引來路人的怔然矚目。
「真難得看到你這副德行。」死黨柯南也忍不住嘖嘖嘖。
「早啊,平安。你好,這是本周的週報……喝!」連會堂的招待人員都被她嚇得笑臉變呆臉。「曉淑?」
「早。」
她面如死灰,陰森頷首,孤魂野鬼般地游離到偌大會堂中,準備參加禮拜天早上的崇拜。
「這個……」平常與她很熟悉的招待人員們突然備感陌生,格外惶恐,相互急急確認。「這是主日的擘餅禮拜吧?不是哪個喪家告別親屬的追思禮拜吧?」
不是,這兩者差太多了。但是從曉淑一身肅殺的黑色連身禮服,確實給人嚴重的錯覺。
「曉淑,早啊。今天怎麼沒跟爸爸和哥哥一起……哎喲!」又有一名親切寒暄的老媽媽被她驚到。「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啊?」
「喔……」魚貫進入準備聚會的各家婆婆哥哥爸爸們無不瞠眼吟哦。「這不是范家的小姐嗎?」
「曉淑姊?」年輕小輩們坦然大讚。「酷!你是突然想開了,還是突然想不開?」
穿成這樣,真是超驚艷的。
曉淑節哀順變地淒然入座,無力搭理大家熱情的招呼。現在除非是全能的救主,誰都無法將她自悲慘的命運中救拔出來。
她一身自頸項沿至腳踝的長袖黑緞名牌禮服,布面柔順地貼著玲瓏身段起伏,卻又線條簡潔俐落,車工細膩地撐起典雅氣質,完全不同於路邊攤仿製品的粗糙浮凸及緊繃侷促。雖然她不過綰了個跟平日上班時一樣的高高小髻,也一樣無能為力地彈出幾絲頑皮的鬈曲長髮,整個人優雅嬌貴的神韻卻更甚往常。
昂貴的緞面不需任何綴飾,她的豐美體態就已是最佳的呈現。她全身上下,只有纖細高領之上的一顆珍珠耳環做裝飾,效果之強烈,遠勝富家太太渾身珠光寶氣的俗麗。
「你沒事幹嘛穿這樣?」剛去停好車的老哥越過她身畔坐下咕噥。「人家還以為是不是老爸突然怎麼了。」
「你還敢抱怨?這還不都是你害的!」她努力竊聲,卻仍掩不住悲憤。
「我哪知道維祈會那麼無聊,跟你開這種玩笑。」噗哧!
「你還笑!」她已經恨到快飆淚了。
范家小姐昨晚不慎在家中泡澡泡到頭昏,竟跌入不速之客懷中。被人看光一身細皮嫩肉不說,還慘遭輕薄,害她今早清醒過來時痛不欲生,哇哇大叫。
她身上的衣物仍舊整整齊齊,仍舊是小背心一件、小熱褲一條,可是細膩暴露的雪膚上多了一大堆記號。圓潤手臂上,被人用筆大剌剌寫著:蹄膀一斤五十元。修長的一雙小腿,粗魯標注著:新鮮豬腳,燉鹵下面兩相宜。最狠的莫過於她小肚肚上被塗鴉的三個大字:糯米腸,以及胸口被畫上的翻覆小船,和幾隻不幸墜入洶湧波濤的簡陋小人,拚命做垂死掙扎。
太過分了!這真的太過分了!
「你氣什麼呀。」老哥不耐煩地鬆鬆襯衫領口。「維祈也不過是隨便塗鴉而已,又沒對你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