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季可薔
「你剛跑到哪兒去了?還不進來幫忙!」兩個師傅同時斥他,朝工作台處使了個眼色。
年輕學徒這才發現原來老闆也在廚房,他臉漲紅,囁嚅道:「對、對不起,我來了。」
年輕學徒走向水槽,正準備洗菜時,一道低沉的聲嗓在他身後揚起:「你剛說什麼?」
他嚇了一跳,急忙回頭,迎向老闆那高深莫測的眼。「對、對不起,老闆,我什麼也沒……」
「你剛說程以萱來了?」
「啊,是。」
「一個人嗎?」
「好像是跟她媽媽一起來的。」
跟程夫人一起來?顧元璽瞇起眼。這可有趣了。
「她們坐在那裡?」
「就在料理台旁邊。」
料理台?顧元璽沉吟,片刻,眼中忽地閃過一絲銳光,他揚起唇,無聲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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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咪,妳怎麼會知道這家餐廳的?」程以萱好奇地打量週遭日本風濃厚的裝潢。不論是牆上掛著的油燈,或是她身下這張竹雕椅,都精緻古老,不是尋常之物,顯見主人的品味。
「是妳爸的朋友介紹的。聽說這家的材料都是從日本空運來的,很新鮮。」風韻猶存的程夫人說,看了看四周,翠眉微微一攏。「以萱,我們還是坐包廂吧!坐外頭怪怪的,我不習慣。」
「有什麼關係?吃日本料理當然還是坐這裡最好啦,這樣才能就近欣賞師傅的手藝。」
「可是總覺得大家都在看我們……」
「不會吧?媽咪,妳天天參加公關活動的人,還怕人看嗎?」程以萱盈盈笑,言談之間自然流露一股女兒面對母親的嬌氣。
「那是應酬,現在是吃飯,讓人看有什麼好玩的?」
「怎麼?妳怕自己吃相不好,被人笑嗎?」程以萱俯近母親耳畔,嘲弄她。
「以萱!」程夫人瞪眼,拍了女兒一記。
「好好,我不說了。」程以萱吐吐舌,坐正身子,端起桌上的熱煎茶,淺啜一口。
「咦?這茶味道不錯。」她挑眉。「是宇治茶嗎?」
「妳嘗得出來?」
「也不是,猜猜而已。」
「唉,我對日本茶就沒興趣,喝烏龍多好,又香又回甘。」程夫人歎道。
「對啊,我也覺得奇怪呢。」程以萱望向母親。「媽咪又不愛吃日本料理,幹嘛帶我來這家餐廳?」
「還不是為了妳!」
「為了我?」她愕然。
「妳不知道吧?」程夫人壓低嗓音。「聽說這家餐廳的老闆是顧元璽。」
「顧元璽?誰?」
「顧迎風的兒子啊!」程夫人白她一眼。「顧家老二,現在管他們家證券公司那個。」
「啊,原來是他。」程以萱總算有點印象。「就是之前把他們香港跟泰國的證券公司弄得有聲有色的那個?」
「沒錯。這麼年輕有為的青年才俊妳居然不知道?」程夫人指責女兒。
「不能怪我嘛。我們家跟他家沒交情,他又是今年才回到台灣,我到現在連見他一面的機會也沒有,哪會知道啊?您要是一開始說他是顧家老二我就會想起來了。」
「我知道妳沒見過他,所以才帶妳過來這裡看看。」
「幹嘛?他常來這裡?」
「就算他沒來,也讓妳看看這家餐廳。俗話說,從一個人的品味,大概就能看出這個人的性格。」程夫人頓了頓。「妳覺得怎樣?」
「什麼我覺得怎樣?」程以萱莫名其妙。
「顧元璽啊!妳覺得他怎樣?」
「沒怎樣啊。」程以萱蹙眉,更加不明白母親葫蘆裡賣什麼藥。「光從這家餐廳哪能看出他的人怎麼樣,還是要見過面才算數啊!」
「這樣啊……」程夫人斂眸沉吟。「看樣子還是得請妳爸爸安排一下了。」
「怎麼?你們到底在計劃什麼?」程以萱覺得不對勁。「你要請爸爸安排什麼?」
「安排你們相親啊!」程夫人嫣然一笑。
「什麼?」程以萱一驚,她瞪視母親,正想追根究底,一個身穿白色廚師服的男人忽地走進料理台。
「對不起,讓兩位久等了。」男人道,嗓音低沉好聽。「請問妳們要點些什麼?」
「先吃東西吧,以萱,剩下的回去再說。」程夫人以眼神暗示女兒,別在外人面前討論私事。
「嗯。」程以萱只得點頭,清亮的眸揚起,望向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他身材俊挺,眼神炯炯,看來長相也該不錯,只可惜一頂廚師帽跟口罩掩去了大部分臉龐。
「隨你安排吧!」她對他優雅地笑。「你做什麼我們就吃什麼。」
她表面上說得隨意,其實卻是有意試探這個壽司師傅的能耐。看出菜的方式、速度,以及因應客人喜好選擇食材的敏銳度,最能考驗一個壽司師傅的程度。
要她跟那個男人相親?先讓她掂掂這家店的份量吧!
「既然如此,就請兩位先嘗嘗本店的招牌握壽司吧!」對方好像也知道她有意考驗,眼底掠過一絲類似讚賞的閃光。
他自冷凍玻璃櫃裡取出食材,精準地下刀,刀法利落,神情專注,像外科醫生為重患動手術一般,嚴肅謹慎。
只看他下刀,程以萱約莫就猜出這廚師的性格。這是個講究的廚師,好聽點是追求盡善盡美,難聽點就是龜毛,容不得他的作品有一絲一毫瑕疵。
他捏握壽司的動作也很小心翼翼,迅速敏捷,卻絕不散漫。
捏好壽司後,他會瞇起眼,仔細觀看成果,確定一切都完美後,才端出盤平。
他選的食材,由清淡到濃郁,次序分明。他希望他的客人在品嚐時,都能嘗到每一道壽司的原味,不許他們的味蕾有一絲絲混淆。
「嗯,好吃。」雖然對這家店的主人已經有些成見,程以萱在品嚐後,仍不吝給予讚美。
壽司師傅淡淡一笑。
「媽咪,妳覺得怎樣?」程以萱轉過頭問母親。
「這個嘛……」程夫人皺了皺眉。「應該不錯吧!」坦白說,對她而言,這些壽司是好是壞,她嘗不出來,反正食材夠新鮮,不難吃就是了。
見母親的反應,程以萱輕聲一笑,朝壽司師傅眨了眨眼。「看樣子我媽咪不是很欣賞你的料理哦!」
「以萱!」程夫人尷尬地斥她。
「沒關係,夫人可能不習慣吃日本料理,我做點別的給她。」
說著,他取出蔬菜,做了一道清爽的色拉,色拉上淋上特製的醋醬;然後,他又拿牛蒡、豆腐等材料,做了幾道精緻小菜,最後,是一晚熱騰騰的茶碗蒸。
「你怎麼知道我愛吃色拉?」程夫人看著這些成品,好驚訝,她動筷,每樣嘗了幾口,不禁感歎:「這些都很好吃呢!」
「我注意到夫人喜歡清淡的食物,又不習慣吃生魚片,所以才做了這些。」他解釋,「這茶碗蒸也是本店的招牌,請夫人嘗嘗。」
「嗯。」程夫人拿起湯匙,舀了一口送入嘴裡,果然滿口清香。「這裡頭,好像還有點酒味?」她仔細品嚐後道。
「是清酒。我在北海道一座村落發現的,味道跟一般清酒不太一樣,比較順口。」
「看樣子你對日本很清楚。」程以萱插口,「你在日本習藝的嗎?」
「我在日本住過幾年。」他淡道。
這話提醒了程夫人,趁勢探問:「對了,聽說你們老闆小時候也在日本唸書?」
「是。」
「怪不得會開日本料理店了。」程夫人微笑,明眸瞥向女兒,若有所指,「我想他一定很愛吃日本料理,跟妳一樣。」
又怎樣?愛吃同一種食物不表示他們就合得來!程以萱瞪母親一眼,很明白她在暗示些什麼,她深吸口氣,想想還是把事情先說清楚。
「媽咪,我決定了,我現在還是以工作為重。」她堅定地宣稱。
「什麼?」程夫人一愣。
「光鈺華的事就夠我忙了,我現在沒空想別的,所以您和爸爸就別操心了,我自己的事自己處理。」
「以萱……」
「我已經決定了。」程以萱淺淺一笑。
程夫人只能歎息。外人或許不明白,可她這個做媽的卻是很清楚女兒的倔脾氣,她決定的事誰也動搖不了。她不想相親,你就是請八頭馬車去拉她也拉不動。
「妳啊,我真拿妳沒辦法。」程夫人無奈地搖頭。她喝口茶,慢慢吃完茶碗蒸,接著拿紙巾優雅地抿了抿嘴,道:「我去打個電話。」說著,她取出皮包裡的手機,盈盈離席。
肯定去找爸爸求救了。看著母親故作鎮定的背影,程以萱不禁覺得好笑,從小就這樣,母親要是拗不過她,絕對是請出她那嚴肅的父親來說項。
看樣子還有得爭呢!她輕輕歎息,收回視線,正正迎向一雙墨幽的眼眸。
是那個年輕的壽司師傅,他正看著她,深邃的眼底,蘊著說不出的況味。
程以萱心跳一亂。不知怎地,她總覺得這男人身上綻著一股奇特的氣質,他好像不是表面這麼無害,強健有力的身軀下,似乎藏著某種難以窺測的爆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