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羅季月
在奧地利的秋天遍野都開滿這樣的小花,我好喜歡,所以摘了一朵,壓在書裡,等干了可以給你。
李文洛到現在還記得她在來信上這樣寫著,他始終克制著回信的衝動,希望她能因此而將他忘了,但是,信仍然一封接著一封自奧地利寄來。
一直沒有收到你的信,我想,你一定很忙很忙,沒有關係,那麼,就我寫好了!我會一直寫,一直寫,讓你知道我是多麼的好好照顧自己,我很聽話吧!
七年來,收到金郁南的信,總是他欣喜的一刻,卻也教他心痛。
對了!怕你收不到信,所以我寫了兩封,一封寄到你的辦公室,一封寄到你的住所……
金郁南不會知道自己在住處接到她來信時的驚喜,她也不用曉得。
李文洛不由得怔怔望著滿窗的白雲,那白雲彷彿是金郁南身穿的白色衫裙,臉上原有的稚嫩經過時間的洗鏈,已轉為成熟的嬌媚。
小丫頭長大了,將會有屬於自己的天空,任她盡情翱翔!
???
今天是金家的大日子!金家大小姐的未婚夫婿要前來拜會未來的岳父母。
當僕人前來通知金郁南到客廳會見未來的姑爺時,她勉強壓下幾天來的鬱鬱,緩緩往樓下走去,她的腳尚未跨進客廳,便聽到一陣陣歡悅的笑聲。
「你們訂婚這麼久,有七年了吧!總算要結婚了。」是母親的聲音。
「媽!」姐姐開口了。「我可是心屬金郁南做我的伴娘,婚禮自然要等她回來才舉行哪!」
「哈哈!」難得聽到父親高興的笑聲。「當初讓你替郁南辯護真是明智之舉,不過,還真沒想到你居然相上了我們的大小姐,呵呵,真有你的!」
金郁南的腳步猛然一頓,本能地感覺到全身的毛髮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父親是在跟誰說話?不是和姐姐的未婚夫嗎?難道……
只聽父親開懷地繼續。「來!文洛,我們今天要好好喝一杯才行!」
文洛?!難道是李文洛?不會吧!金郁南心中急急地否認。像是及時印證耳聞的屬實似地,李文洛的聲音幽靈似地飄起。「好的!」
怎麼會這樣?也許是同名同姓!也許是自己聽錯了!她軟弱地安慰著自己,半晌,她才鼓起勇氣,走到門邊,悄悄探頭一望。
姐姐小鳥依人倚靠著的身邊人,正是李文洛。
頓時,金郁南整個人彷彿被凍住了,她感到天旋地轉,感到頭暈目眩。
郁南,把他……忘了吧!他就快……就快……結……結婚……
那天秘書遲遲礙礙的口氣,金郁南一直到現在才明白原因。
「二小姐,你……」一個小傭人發現了她在客廳門外的佇立。
金郁南及時掩住了她的口,悄聲地說:「你等會兒進去告訴大家,我不舒服,已經看醫生去了,知道嗎?」
見傭人不解地點點頭後,她放下手,奔進車庫,瞥見另一部未曾見過銀灰色的賓士敞篷跑車,想必是李文洛的。她飛快跑進一部雷諾跑車,以最快的速度衝出家門。她無法忍受這種突來的衝擊,眼眶中的淚水早已潰決了。
金郁南茫然地駛在車道上,不知自己的方向所在,也沒有察覺自己腳正用力踩在油門上,車子也以極快的速度前進著。
一陣陣忽來的喇叭聲,不滿地震天價響著,她的理智也被喚醒,猛然驚覺自己的車速之快,不由得一縮腳,反射性地踩住煞車,車子驟然發出刺耳的聲音,接著便聽到後面「砰」的一聲,車身也在同時猛震了震。
她本能地熄掉引擎。不用回頭,金郁南也明白怎麼回事,自己突如其來的煞車,令後面的車來不及保持距離,便撞了上來。有這麼一秒鐘,金郁南真希望自己被撞死了!
後面的車主理直氣壯地敲著她緊閉的車窗,金郁南失神地搖下玻璃窗。
對方的語氣果然是在責備。「這樣開車很危……咦?小姑娘!」
這聲熟悉的叫喚令金郁南抬頭,詫異地發現,竟是楊泰!
「好久不見了,」他笑容滿面地看著金郁南。「還認得我嗎?」
剎那間,金郁南的胸口湧起見到久別親人的感覺,眼眶不由自主地發酸了。
她想給他一個微笑,喉間卻哽住了,淚水也跌落下來。「噯!噯!」楊泰見狀,不由得發急,連忙遞上半包紙巾。「別哭!別哭!我不是來要你賠我的車,快把淚擦乾,要不然,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對不起……」她接過紙巾,趕緊擦掉眼中的淚水。
楊泰看了下車況。「我們不能老待在這兒妨礙交通,先把車開到旁邊去吧!」
金郁南依言將車停在路邊後,見自己的跑車除了保險桿有點凹陷外,沒有大傷,而楊泰的日本車相形之下,便十分淒慘,車燈和車蓋及水箱風扇等全報銷了,幸好引擎沒有大礙。
「我會修好你的車。」她立刻歉疚地說。
「沒事,反正我也要換新車了。」楊泰毫不在乎地擺擺手。「中古車就是這麼不經撞!」他看了看神情抑鬱的金郁南。「好久不見了,沒事的話,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天吧!我請你吃冰淇琳!」
金郁南忍不住微微一笑。「好,不過,我現在也喝咖啡了。」
???
他們在附近找到一間小巧雅致的咖啡屋。
楊泰點了兩杯咖啡後,便靠著椅背,懶散地開口。「人家說女人多變,還真沒錯,越變越漂亮!」
「這算是稱讚我嗎?」楊泰總能讓人放鬆心情,金郁南深受其益。
「是呀!」他誇張地伸出雙手,用食指和拇指比成相框。「成熟、漂亮、動人,就只差不夠豐滿性感。」他的聲音充滿遺憾。「要不然就可以成為我的夢中情人。」
「你可別愛上我!」她不知不覺用著與多年前同般的口氣。楊泰仰頭笑了起來。「你不是早在七、八年前就這麼警告過我了嗎?」
「現在是鄭重宣佈!」金郁南也笑了。
「我那天不知道你也在老六的辦公室裡,要不然早見著你了。」伴著笑聲,楊泰有意無意地提起幾天前的事。
金郁南的臉色唰地白了白,嘴邊的笑意也倏地銷聲匿跡,原已暫拋的鬱抑全在一瞬間回來了。
「他要和我姐姐結婚了。」她強忍住滿腔的痛楚,佯裝輕鬆的神色望著楊泰。「你會來參加婚禮吧?我是伴娘,到時候還會當場演奏我替他們譜的……」
她說不下去了,眼眶像洩漏她的秘密似地汨汨流下了淚水,她把臉埋在掌心,啜泣起來。楊泰沉默地燃起一根煙,靜靜噴吐著,接著又一根,再一根,伴著那悶悶的低泣。
不知過了多久,金郁南終於從自己掌中抬起頭,拿出一條潔白卻有些陳舊的手帕,拭淨臉上的淚痕。
「這是第二次勝訴後,他拿給我用的,還告訴我,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一切真的過去了。」金郁南幽幽失神地喃喃自語,隨即驚醒似地看了楊泰一眼,尷尬地笑笑。「我是一廂情願的呆子。」
楊泰重重吐出最後一口煙,將煙蒂捻熄,突然開口問:「你當初怎麼會一下子就到奧地利唸書的?」
她眼中充滿錯愕地回答他的問題。「我也不曉得,我原以為真要嫁去日本,對一切絕望透了。後來我爸媽告訴我,已經替我申請好奧地利的學校,後來,就這麼匆匆忙忙地到奧地利去了。」
「那麼你是不是曉得老六在你走後沒多久,就和你姐姐訂婚的消息了?」
金郁南的臉登時失了顏色。「原來在那時候……為什麼我都不……」
「我也是事後在偶然的情況下知道的。」楊泰思量了幾秒鐘,自語地道:「看來是跟我想的相去不遠,你姐姐還真是狠派作風的人!」
她完全聽不懂楊泰的話。
楊泰撐起下巴,閒散地注視著她。「我看老六是豁出去了。」
金郁南仍不明白地搖搖頭。
「在你去奧地利以前,老六有和你聯絡過嗎?」
她點點頭,想起李文洛當時聲音中的溫柔,她的眼眶不禁又濕了。「他問我如果不必去日本,要做什麼,我告訴他,我想學鋼琴……」
「我記得你也曾這麼告訴我。」楊泰瞭解看著她。「是為老六吧?他這個附庸風雅的傢伙特別喜歡現場的鋼琴演奏。」
「我一直以為到奧地利是個實現夢想的機會……」
「這就對了!」他歎了口氣。「老六是拿一個人的下半生換取另一人的未來,難怪他會對訂婚的事守口如瓶。」
「這………這是怎麼回事?」金郁南不認為自己能明白楊泰的話。
只聽楊泰又歎了口氣。「我想,是你姐姐告訴老六,她能讓你不用遠嫁日本。當山田裕次郎的老婆,條件是,要老六娶她。」
金郁南驚愕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半晌,才不相信地直搖頭。「不!姐姐為什麼要這麼做?根本毫無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