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海綠
紅英悠閒驅馬在前,二人策馬隨行,僕人們駕著馬車尾隨在後。
幾天後,沿途景色逐漸轉成南方那多山多水的秀美,風冥陰沉的臉色卻和明麗的春色成反比。景色愈美愈動人,他的臉色就更加不悅駭人。
紅英不以為意,素綾也一如常態,神色清冷,二人有志一同地佯裝不知。只有可憐的僕人們瞻戰心驚地躲在後頭專心駕著車,除了要停宿或有事請示外,絲毫不敢靠近即將如同火山爆發般的他。
「紅妹,快到江南了,是先進蘇州城還是上棲霞山莊?」棲霞山莊是左紅英在蘇州城郊的一座別莊,精緻清雅,算是左家在江南的據點。開口的是素綾,她本不多話,但風冥一路上卻異樣沉默,只能由她開口。
紅英淡淡一笑,鳳眸炯亮。「不急,我們先去小道客棧會會『故人』。」不管是為了打聽楚浩然還是風行雲,她勢必都得先上小道客棧一趟。
聽到她口中的「故人」,素綾微微蹙眉,目光閃動。風冥則是瞇起了眼,薄唇緊抿。後面僕人們的反應更誇張,他們一個個臉色大變,臉上直冒冷汗,緊張笑道:「那小的們?」
她笑意更深,無所謂地揮揮手,「你們可以先進棲霞山莊去,我們三人去便成了。」
「謝郡主,請郡主多加保重。」僕人們如釋重負地離去,神色開心地讓紅英忍不住搖頭失笑。
駕著馬徐行,暖暖春風拂起幾許青絲,紅英懶懶回想過往。記得頭次見到柳青娘是三年前,那時她還不是赤霞郡主,風冥和素綾還不是她的護衛,她也還沒接下左侯府,只是個為情所困的煩惱少女。
那時她太過年輕,無法忍受風冥眼中明明滿溢情意卻壓抑真心,疏離地躲著她。即使她知道原因,但天生的驕氣和女性的自尊不容她放下身段要求他別躲她,她只有將那理不清、斬不斷的怨怒藏在心裡。
當怒意累積到極點,她終於爆發了。那次,她藉機和風冥吵起來,單身匹馬偷溜出左侯府,漫無目的流浪到江南。
她是故意的,她要讓他後悔!讓他擔心!她想看到他追來求她回去時的表情,她想知道他在乎她,她迫切需要一個明確的證明,來修補那因為他疏離而日漸破碎的心。
她想逼出他的真心,無所不用其極。
說巧不巧,滿心怨氣的她到江南,沿路上打抱不平時,很「順便」從二個江湖小賊手下搭救了個老人。老人有著白白的頭髮、白白的眉毛、白白的鬍子,還有圓圓的仁慈笑臉和一雙炯炯有神的奇異眼睛。
老人看出了她有心事,「好心」告訴她江南有一家小道客棧,客棧的老闆名叫柳青娘,能夠解答一切的問題。聽了他的話,年輕氣盛的她立時直闖小道客棧。
那是月夜,明亮的滿月之夜。
小道客棧是一間小小的竹造客棧,翠綠得彷彿會吸走人魂魄的柳樹圍成半圓,像是守護般環繞著它。
紅英見著了柳青娘,一個身著和客棧外柳樹同樣翠綠色澤青衫的女子。
柳青娘喜歡綠色,這是她對柳青娘的第一印象。柳青娘是個美人,這是她的第二個印象。
柳青娘大約二十出頭,黛眉彎彎如新月,詭譎難測的杏眼盈著款款魅人的柔媚波光,溫軟紅潤的唇揚著邪氣輕懶的笑。
看著她的笑,紅英有著瞬間的失神。紅英也是個美人,有著美人的傲性和豪貴的驕氣。但紅英不得不承認,柳青娘的容貌或許稱不上絕美,但她那幽渺妖魅的獨特氣質卻非常吸引人。就像是客棧外那美得柔媚、魅得魔邪的綠柳。她望著柳青娘,彷彿見著了柳樹所化的柳妖。
柳青娘打量著她,輕輕笑道:「紅妹子,令尊很擔心你呢。」
紅英微微挑眉,不大訝異柳青娘知道她的身份,反正天下人都知道她那襲紅衣和那只血玉鳳凰簪。
憑著怨怒和傲氣,她毫不客氣、單刀直入地問道:「聽說你什麼都知道?」
柳青娘毫不介意,笑瞇瞇道:「不,應該說,只要妹子問出口、付得起價,姊姊都知道。」好傲的小姑娘,她那如火的烈性倒是挺可愛的,何況,她可是「那人」的親戚,於情於理都該讓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柳青娘伶俐的口才和落落大方的態度讓紅英臉色一整,她深深地望進那狡黠杏眸,見著了其中的睿智世故。她立時明白柳青娘不是個簡單人物。「小妹失禮,青姊別見怪。」她改了稱呼,間接表明她對柳青娘的好感。
柳青娘輕輕一笑。聰明的小姑娘,不愧是商業奇才左四書之女,真是懂得見風轉舵。「你別客氣。來,和姊姊換個地方談談。」柳青娘親熱挽起她的手,向客棧後門走去。
「好。」紅英爽快應了柳青娘,雖然二人只是初見面,但她相信柳青娘絕不會害她。她就是毫無道理地這麼認為,也相信自己的直覺,事後也證明她的猜想無訛。
就這樣,柳青娘帶紅英來到了客棧後面的柳林。那相她之前所見的柳榭是同一品種,不復一般人印象中的柔弱,高大結實的讓人愕然。
在即將進入柳林前,柳青娘停下腳步,向紅英盈盈笑道:「妹子,姊姊的性子怪,不喜俗人打擾,所以柳林中動了點手腳。」
她從懷中拿了條銀項煉給紅英,墜飾是一塊如手指甲大小般的青石。溫潤的光澤像玉,澄透的質地又像翡翠,饒是見多識廣的紅英也認不出那到底是何寶石。「這是姊姊特製的小東西,戴上它便可在柳林中通行無阻。答應姊姊,不許給旁人,也不許弄失了,懂嗎?」柔柔的語氣雖是詢問,卻不容人反抗。
「我知道了。」紅英笑著戴上了那美麗精緻的項煉,心中絲毫沒有任何被人命令的不滿,這對心高氣傲的她來說是很奇怪的。但柳青娘口中說出的話像是有魔力一般,能讓人心甘情願地照她所說的去做,或許是她那嬌軟的南方口音,也或許是她那神秘的笑,更可能是因為那雙幽渺難測的杏眸。
二人入了柳林,路上紅英仔細瞧著一旁的柳樹,卻瞧不出任何端睨,只覺得此林的氣氛奇詭駭人。
進到柳林中居然別有洞天,其中有一小巧竹屋,建得極其精巧別緻,用的全是上好湘妃竹,碧綠竹身灑著殷紅斑印,一一相輝映,襯得綠竹鮮翠欲滴而紅斑絕艷如血,清雅又隱著詭譎的渺渺邪氣。其旁環著清可見底的潺潺小溪,溪水環著竹屋在其側聚成一泓小而深的凝碧幽潭。潭畔建著小巧玲瓏的竹亭,竹亭和亭中的桌椅用的全是和竹屋相同的竹料,有著調和的完整美感。
這與世隔絕的小小庭園美得像仙境,也虛幻的如同夢境。在這個地方,彷彿時光也靜止了,一切都停頓在這小園中。
紅英的呼吸也像是停住了,只能目不轉睛瞧著這美麗的柳園。她禁不住發出衷心讚歎。「好清雅的地方,」雖說她出身豪貴,見識過眾多華麗建築,卻不曾見過如此幽靜又別具匠心的設計。
「妹子過譽,小地方比不上左侯府的三園、五廳、八院。」柳青娘淡淡一笑,有意無意點出了左侯府的佈置。
紅英神色不變,心中卻是一驚。左侯府不同於一般富貴人家,候府門禁森嚴,閒雜人等向來不許進入,但柳青娘顯然對左侯府的格局甚為清楚。想來小道客棧的眼線之廣,果然非同小可。可柳青娘為何故意提及呢?是向她示威嗎?不!柳青娘豈是如此沉不住氣的淺薄角色,是另有深意嗎?至少,她可確定柳青娘沒有惡意,若是心存不善又豈會預先示警。假如柳青娘對左侯府知之甚深,那對她和風冥的事又知道多少呢?
滿腹猜疑中,柳青娘笑道:「今夜月色極美,同姊姊到竹亭對月小酌一番如何?」
她點點頭,柳青娘拿了酒壺酒杯,也是竹器上亞中綠澄澄的酒是上好的竹葉青,芳香撲鼻,不飲而醉。二人坐在亭中,在飲下一杯芳醇的碧漿後,藉著酒意,紅英歎了口氣。「我想知道如何得到風冥的心。」
柳青娘瞧著她,杏眸閃著邪光。「好問題。」
「我知道你解答都要價碼,只要你能回答我,什麼代價我都付。」
柳青娘只是笑,那神情像成人在看無理取鬧的小孩般。
紅英不由得脹紅臉低下頭去,悶悶咬唇道:「我知道,其實你覺得我很可笑,只是個不懂事的任性小孩子,可是我是真心喜歡他,不!我不只喜歡他。我愛他,我相信他也愛我,可是他卻逃避著我,那逼得我快發狂,所以我才逃到江南。你不會懂的,心愛的人逃避著你是一種多麼痛苦的感受。我不懂,真的不懂。假如他愛我,為什麼不把心中的事告訴我,讓我和他一起分擔?他該懂我的不是嗎?他真的愛我嗎?我已經無法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