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羅南
真是愚蠢又無聊極了!
好不容易撐到中場休息,他正想出去抽根煙,靳盈萱捧著大茶壺,推門進來,準備替所有人換茶水。
一個瘦弱的小女生,提著一大壺茶水,眼看身子就快要被拖倒,但她偏偏不死心,硬咬著呀,將大茶壺提了進來。
這向來是工友阿伯的工作,怎麼會輪到她頭上了?
路致豪有點不忍心,想過去幫忙,但卻有一群人捷足先登。坐在門旁的那些年輕業務員,圍著她團團轉,就像蜜蜂環繞著花朵。
她毫不介意,反而活力十足地說:「大家好哇!我是小萱,現在要替大家斟茶。」
「會不會很重啊?」
「要不要幫忙?」
「小心一點,不要燙到手了。」
靳盈萱所到之處,總有好幾個熱心過了頭的年輕業務員走在她左右。
「謝謝你們,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她拘謹客氣地說。
雖然不斷地表示這是她的工作,可以獨立完成,但是那些業務員似乎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爭相表示要幫她做這些事。
「來,我幫你換茶杯。」
「我幫你擦桌面。」
其中有一個長得人高馬大的,印象中好像是叫阿信的業務員,硬是從她手中奪過水壺,還以調情的口吻對她說:
「可別把你的手燙傷,我們大家可是會心疼的。」
靳盈萱根本聽不出弦外之音,也不知道大家拚命討好她的原因,只是一味地笑著。
「真的嗎?」
一切都看在眼底的路致豪卻皺著眉、緊抿著唇,覺得胃部簡直快要抽筋了!抓在手中的筆,眼看就快要被他折斷。
這時,孫心儀從他身後拍著他的肩膀,湊近他的耳朵低聲說:「看來她的人緣很好喔。」
他故作正經,將眼神收回,放在桌面上的檔案資料上。
「你說誰啊?」
「你的愛將啊。」
「林秘書?」
「唉喲!」孫心儀打情罵俏似地拍了下他的胸膛。「少裝蒜,你會不知道我指的是誰。」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她指指靳盈萱——
「她呀,靳盈萱,現在可是公司裡的大紅人喔。別看她年紀小,交際手腕可真不錯,到公司才短短不到一星期,就把所有業務、工程部裡的小伙子的眼光全吸引住,連我都自歎弗如喔。」
孫心儀的這席話可真讓他渾身不是滋味。
「那也不關我的事。」
「當然、當然,我只是稱讚你的眼光好、用人獨特。聽說靳盈萱剛進來的時候打破不少玻璃杯,還弄壞好幾台影印機是吧?不過才一個星期的時間,現在怎麼變得手腳利落,連這麼大的一個水壺都能提進來!厲害厲害!我還想向你討教討教,是怎麼訓練出來的呢。」
「打破玻璃杯,還有影印機?」
路致豪不記得有這些事。印象中,前幾天好像還看見她手指上纏著膠布,他問過她,但她笑著說那是最新流行的繞指減肥法。
「哎呀,你不知道嗎?這也難怪,這種丟臉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過,我還是得稱讚一下,這個小姑娘還真像拚命三郎,做什麼事既認真又努力,我聽我的秘書說,她連辦公室的地板都是親手擦的,還開始學打字,說以後就可以幫你處理更多的文件。」
「是嗎?」他小心翼翼並且不帶任何感情的口吻。
「別身在福中還不知福。唉,我可也真想找一個肯這麼為我犧牲拚命的人喔。」
他當然聽得出孫心儀的話中含意,於是故意裝作不在乎的說:
「好哇,我把她讓給你。」
孫心儀連忙揮手——
「這可不成,人家賣命的對象是你又不是我,換成我是她老闆,搞不好她都不想來上班了。」
「我以為你告訴我這些話的意思,無非是希望能找一個得力助手。」
「不,我只是羨慕你,非常非常的羨慕你。」
經過孫心儀的挑弄,不知怎麼的,路致豪覺得非常的不舒服,他急需要一根煙幫助他冷靜。推開孫心儀的手,他想離開會議室,無巧不巧,靳盈萱正好走到他面前,端著一杯熱騰騰的茶,身後跟著一群「親衛隊」。
「給你的。」她仰起臉在視他,露出甜美的笑臉。
他沒有接過,反而冷眼嘲諷地說:「請讓開。」
她固執地說,「這是你的。」
他堅持地說,「我不需要。」
靳盈萱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原本輕鬆的氣氛在這一瞬間彷彿凝結住,一種緊張、詭異的情境,慢慢地在他們之間擴散開來。
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路致豪自己也很清楚,他應該佯裝不在意,露出笑臉接過她手中的茶杯,但偏偏他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讓開。」他口氣中透露出些許不耐。
所有的業務員全都退到一旁,唯獨靳盈萱文風不動,把他的話當耳邊風。
「我再說一次,讓——開——」
「不,」她深深吸了口氣,直視他的目光。「除非你收下這杯茶。」
這個時候,週遭的人或多或少都感覺到異樣的氣氛,但沒有人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幫她提水壺的阿信趕緊扯著靳盈萱的袖子,一旁小聲地說:
「喂,你不想要這份工作了啊?」
她沒有回應,只是雙眼注視著路致豪。在她心中,這杯茶水代表了她的感情。
但路致豪並沒有領情,甚至不瞭解。
他憤怒的右手一揮,打翻了她手中的杯子,無視被熱水燙著手的靳盈萱;他繞過她,一個人獨自向外走去,留下清脆的玻璃碎裂聲,和一屋子人驚訝的表情。
***
晚上,路致豪沒有回家。
他吩咐司機老王送靳盈萱回去後,一個人在街上閒逛,最後來到蕾蕾的住處。
蕾蕾一見是他,立刻開門歡迎。
替他脫去外套,送上自己的熱吻——
「好喜歡你送的生日禮物喔,原本還想找個機會好好向你道謝呢。」
路致豪什麼話也沒說,一把摟住蕾蕾的細腰,馬上將她推倒在沙發上,兩人緊緊糾纏,他強吻著她的唇,將她的身子貼進自己的,他胸膛與她的胸部緊密,雙腿互不相讓的糾纏。
蕾蕾也激烈地回應著,絲毫不過問一向動作溫柔的路致豪,為什麼今天卻有反常舉動。
兩人從沙發上滾落,又在地毯上翻轉了好幾圈。
她再也沉不住氣了。
蕾蕾替他脫下長褲,彎下身,熱烈地施展她令男人招架不住的狐媚功力,她使出渾身解數,但卻聽不見半點飢渴呻吟聲,也沒瞧見路致豪有半點男性反應。
「怎麼了?」
他也想問自己怎麼了,為什麼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靳盈萱的臉——她生氣的表情、她憤怒的表情、她固執的表情、她開心的表情。
「夠了!」他忽然大喊。
蕾蕾被他嚇了一跳。
「你今天很反常……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路致豪什麼話也沒說。
他坐在地毯上,神情沮喪。蕾蕾從身後摟住他的腰,體貼地說:
「男人嘛,難免會遇到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事,不要太在意了,等會兒我幫你放個熱水澡,放鬆一下心情,等晚一點,我們再來一次。」
路致豪冷漠的推開她,找到被丟在一旁的外套,掏出支票本,瀟灑地簽了張五位數的支票遞給蕾蕾。
「我要走了。」
原本以為會看見蕾蕾喜出望外的臉,但沒想到,這一回她卻板起臉孔,神情相當不悅。
「你當我是什麼?妓女嗎?你大概也把這裡當成是妓女戶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一點也沒有把我放在眼裡!」「不,我沒有那樣想,我只是覺得應該給你一點東西。」
「可憐的男人!」蕾蕾搖頭歎氣。「我還以為你有多麼特別,原來也只會用錢打發一切。」
路致豪將衣服穿上,一語不發。
蕾蕾卻繼續說著:「所有的女人都巴不得成為你的新歡,但真正成為你的新歡後,才發覺早就成了舊愛。你根本不懂得付出愛,還好我很早就看清了這一點,反正我們之間只有性的關係存在,然而現在……好像連這一點關係也沒有辦法維持了,不知道該對你說恭喜,還是嘲笑你呢?」
「恭喜我也好,嘲笑我也罷,反正都不關你的事,不是嗎?」
蕾蕾冷冷一笑。
她送他到門外,並且接過他遞給她的支票——
「不拿白不拿,不過,我的門以後是不會再為你而開了,那個愛上你的女孩,也真夠可憐的。」
態度一直很冷漠的路致豪,為了她的最後一句話又轉過頭來。
「你剛說什麼?」他吃驚地問。
蕾蕾帶著複雜的口吻說:「我說……那個愛上你的女孩,可有罪受了。」
***
離開蕾蕾的住處,路致豪攔了輛計程車,在永不打烊的城市裡繞來繞去,司機先生都忍不住發問:
「先生,你到底想去哪裡?」
最後,當車子經過一棟最熱鬧的商業大廈前,他下了車。
那是他第一個工作的地方。
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來到附近一條曾經再熟悉不過的巷道,他曾經在這裡住過好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