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羅南
戴星月放下手邊的書,揉揉眼,伸伸懶腰,抬頭一望,九點整,張嫂像個準時的時鐘走進來。
「小姐,吃藥了,別淨顧著讀書,身體也要注意。」
藥袋一攤開,一大堆彩色藥丸讓戴星月覺得想吐。她向來就不是什麼吃藥高手,有些人可以一把把藥吞到肚裡,但她不行,非得配上一大杯開水加糖果,才能將一顆顆藥丸送進肚子裡。
皺著眉,花了將近五分鐘的時間才將藥丸解決,而身旁水壺裡的水也見了底。
「哇!張嫂,我是不是把開水都喝光了?之前好像還有大半壺?」
陽光直接照進房裡,相當刺眼,張嫂替她拉上窗簾。
「沒關係,我再裝就是了,多喝開水對身體好呀!」
「可是要上廁所就麻煩了。」
「誰叫你逼著醫生一定要把尿袋拔掉,說什麼難看。」
當然難看,尤其當井梧寒站在她面前盯著她看的時候。
戴星月覺得尷尬、心裡不舒服。自從被他嘲諷之後,說什麼也不願讓他看見她狼狽的樣子。張嫂一點都不瞭解她的心事,還怪她咎由自取,真是有理說不清。
都怪自己的雙腿這麼不爭氣,她這麼拚命的做復健,卻一點用處也沒有,到現在居然連下床活動的力氣都沒有,每次要上廁所,都還得拜託張嫂抱她。
想到這裡,她覺得小腹脹脹的,又想上廁所了。
「張嫂,我……」她為難地摸摸自己的小腹。
張嫂根本不等她把話說完,便露出微笑走過來,一把將她抱起。
「你真會選時間,我剛剛才把浴室打掃乾淨,裡面可是香噴噴的。」
戴星月坐在專門為她設計的馬桶上,望著面前小窗旁的架子,竟發起愣來。
咦?她不記得這裡什麼時候多了個盆栽,挺小巧可愛的。
她把手伸過去想觸摸它,地板還有些濕滑,一個不小心,戴星月從馬桶上摔了下來,正好跌在一旁的塑膠盆上,驚慌中雙手試圖抓住什麼,手臂亂揮,打翻了不少瓶罐。
「啊!」
一陣嘩啦啦的塑膠瓶撞擊聲和屁股重重跌地的巨響,戴星月大聲慘叫,痛得流出淚來。原本以為進來的會是張嫂,卻沒想到衝進來的居然是神色慌張的井梧寒。
他又來做什麼?
衣衫不整的戴星月既憤怒又羞愧,實在沒料到會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見到他。
「張嫂呢?我要找張嫂!」
雖然疼得不得了,但她還是咬著牙,拒絕他的幫助,甚至連瞧都不瞧他一眼。
見她痛得臉色發白,深怕她又傷到脊椎,井梧寒擔心極了,顧不得她的反抗,硬是將自己的手臂穿過她的小腿,另只手扶著她的背,刻意忽略裸露的臀部,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戴星月漲紅了臉,用力捶他。
「放開我,我不需要你幫我!」她喊。
「我只是在替戴家擔心,因為你的魯莽,又要多付一筆醫藥費。」
「我沒事!」
「那得由醫生來說。」
「放手!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沒什麼大礙的。」
井梧寒板起面孔。
「這可由不得你。」
「我說,放開我,否則我……」
一想到自己跌倒難堪的模樣,臀部又毫無遮掩,羞極了的戴星月一心一意只想脫離他的懷抱,顧不得自己的行為理不理性,她張大了口,朝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
老天,不知道這個女人對他的恨意有多深,居然這樣對他!噢,好痛,他感覺到自己的肌肉陣陣疼痛,但緊抱著她的手始終沒有放鬆。
他的堅持再一次讓戴星月嚇住了。
不痛嗎?這麼重重地咬下去……戴星月看見他的手臂滲出血絲,不可能不痛的。那……為什麼他連皺一下眉都沒有?也沒有責罵她……
為什麼?她出神地望著他,就像身陷雲端之中,恍恍惚惚。
井梧寒將疼痛藏在心裡,緊閉著唇,面色凝重。手一鬆,將她放在柔軟的床上,疼痛的傷口卻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張嫂從門外端了熱茶進來,一看見他,吃驚得張大了嘴,又看見躺在床上的戴星月,驚訝不解地問:「怎麼了?」
沒有人開口解釋。
井梧寒只是乾咳幾聲。
戴星月低著頭,猛拉著床單,掩飾自己的衣衫不整。
張嫂也是機靈人,見沒有人開口,也就乾笑幾聲,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將熱茶放在桌上。
「蘋果奶茶,有沒有誰想要來一杯?」
井梧寒一踏出房門,戴星月便忍不住咒罵了起來。
「那傢伙簡直就像鬼魂一樣陰魂不散!老是神出鬼沒的出現在我房裡,我就被他嚇了好幾回,張嫂,以後你出去之後,一定要幫我把門反鎖,我不想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看見那傢伙。」
張嫂格格笑著,「把門反鎖?那我要進來的時候,誰來幫我開門?傻孩子!」
她孩子氣般地鬥嘴說:「那我……你隨身帶著鑰匙好了,這樣就可以……」
「為什麼要這樣呢?你腦袋瓜裡在想什麼啊?」
「什麼都不想,只是……」
茶香移轉了她的注意力。
張嫂遞給她熱騰騰的蘋果奶茶,蘋果的芬芳加上濃郁的奶香,還有一絲蜂蜜的香味,戴星月迫不及待地先喝了口,熱熱的茶從喉間直接流下,蘋果與茶的芳香還存留在唇齒間。
她滿足地接連又喝了幾口。
「張嫂,無論你弄什麼東西,永遠都是最棒的。」
「只要你乖乖聽我的話,我就什麼都弄給你吃,我可是巴不得把你養得胖得像一隻小豬。」
她將杯緣放在鼻前,深深吸了口氣,似乎是想將所有的蘋果奶茶香味吸進身體裡。
「這你可不用操心,現在的我又不能走路,光吃沒有運動,根本就是一隻豬了。」
「我不喜歡聽你這麼說!」
「本來就是!我什麼事都要靠別人幫我,就連上個廁所也要人幫忙,儘管眼前的是敵人也得伸手求援,唉,甚至比豬還不如。」她想起剛剛發生的事,有感而發。
「你說誰是敵人啊?」
她沒好氣地說:「當然是井梧寒啊!那傢伙,我簡直恨不得剝了他的皮、剁他的骨頭煲湯喝!」
「我不知道你這麼恨他,為什麼?」張嫂驚訝地說:「我不明白,其實他人滿好的,而且……」
「張嫂,你被他騙了!不要看他長得人模人樣,一副正經斯文樣,其實包藏禍心,心機城府很深。」
「會嗎?」
為了證實自己所說不假,戴星月拚命點頭,「你都不知道,他當著我的面罵我好幾次,還說我是廢人一個,說我要是有本事,就把戴氏企業奪回去……」
想起過去的總總,原本想隱瞞不說的,但一開了口,所有的不滿就像潰了堤的洪水。
「除了我老爸,從來沒有一個人敢用那種口氣跟我說話,他以為他是誰呀,太過分了……」
原本一直沉默聆聽的張嫂,其實什麼事都看在眼裡,她語帶玄機地說:「他是你的丈夫,不是嗎?」
「是,但那只是名義上,我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這一點你是最清楚的,不是嗎?」戴星月不解地問:「張嫂,你為什麼還要那樣說呢?」
張嫂語帶保留地說:「既然一點關係也沒有,那……你為什麼要氣成這樣?又是想剝他的皮、剁他的骨?」
戴星月被張嫂的話給問住了。
「我……」她啞口。
張嫂以一副過來人、老經驗的神情說著:「其實,你很在意他對不對?不然不會氣成這樣。」
這一次,她的頭搖得更厲害——
「沒有!哪有!我根本就沒有……」
張嫂銳利的眼神直視著她,彷彿能看穿她的心思,想強迫她承認。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戴星月告訴自己:她根本就不在意井梧寒,就算有也是錯覺,惟一對他的感覺只有憤怒。張嫂的話太荒唐了,她怎麼可能會在意那個古怪傢伙,更何況他好幾次故意調侃嘲諷她,逼得她快活不下去。
戴星月別開頭,避開張嫂的眼睛。
「別胡說了,張嫂,下次你若再提這事,我會翻臉。」
「好好好,你不想聽我就不說。」張嫂又替她倒了杯奶茶,「但並不表示就不存在喔。」
真是的!戴星月實在拿張嫂沒轍,只能氣嘟嘟地瞪著她。
不久之後,張嫂生病了;接著是好幾天的沉靜,整個戴家安靜得像是蓋在月球上的建築物。
恰巧,這幾天也不見井梧寒的人影,戴星月注意到,就連他的車也沒有開進戴家來。
以前無論多晚,他總會把車停在車庫外右邊的那塊草皮上,從她房間窗戶的角度可以看得很清楚,而這些天那個位置始終是空著的。
每天只要一聽見汽車的聲音,戴星月總習慣探頭出去觀看,每到深夜,只要見到是井梧寒的車子,她就知道今天就快過去。只要一天沒見著,心裡總有種今天尚未結束的感覺。
是習慣吧?她覺得應該就是一般人常說的那種習以為常,而並非張嫂所說的因為在意井梧寒。自從上回張嫂說了那番話,她的心就好像起了某種化學變化,一方面只要是和井梧寒有任何關係的,總讓她情緒莫名高昂起來,接著她總會找出數百個理由否認自己與他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