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鏡水
被他拉到一涼亭中坐下,桌上已備有數盤吃食。她本想這下他該把手收回去了吧,卻不料他舉箸夾著點心,左手還是牽得緊緊的。
「你……你這樣我怎麼吃?」她只得找理由化解尷尬。
他在她碗裡放了些糕點,笑道:「你不是雙手都能使用麼?」
他沒說錯。
她有些惱了:「原來……原來你這麼霸道。」怨怨地下定結論。
「沒錯,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喜寶捧著一壺熱茶上前,在經過她身邊時,小聲嘀咕。轉瞬又換個笑臉,道:「主子,請喝茶。」將茶杯斟個八分滿。
邢觀月甚為有禮,道:「謝謝。」
這再平凡不過的謝語卻讓喜寶渾身抖了起來,背脊像爬滿螞蟻似的。
「主子……您今兒個還……真……真是客氣。」完蛋,一定是剛剛那句話被聽到了啦。
他淡淡一笑。「你去把西廂房騰出來,讓祖姑娘能夠歇息。」
「啥?」喜寶臉一垮。「這紅毛……祖姑娘不是要住東廂麼?」總管已經安排好了啊。
「這茶有點澀。」邢觀月淡蹙眉,懶懶地放下杯子,揚起美麗的笑,道:「你去是不去?」溫溫軟語,卻暗暗藏刀。
「去!去!我現在就去!」天哪,他不要爬天山採茶葉,上回去一趟,他差點累得命都沒了!「我一定把房間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定!」
「咻」地一聲奔向西廂,勤勞得不能再勤勞。
祖言真望著那衝鋒而去的背影,好半晌才調轉視線看著邢觀月,在心裡付道:不知他平常到底是怎麼欺負那八寶飯的?居然會怕成這樣。
「你不吃麼?」即使被人瞪視,他依舊溫文笑語。
瞅著他,她好不服氣。她一個晚上的心慌意亂,他卻若無其事,如什麼也沒發生般,笑得這樣雲淡風清,相較之下,她就好像個傻瓜一樣。
垂首睇了睇自己和他交握的手,她不甘心自己的情緒遭他任意擺弄,他既然不在意,那她也要不在意。
深深吸一口氣,她拿起桌上筷子,夾了塊白糖糕一口皎下。
甜甜的味道在她嘴裡散開,入口即化,清爽不油膩,她證道:
「好吃!」整塊都吞下肚,表情直率開心。她真的餓了,別說她一路上只啃饅頭,就連在山寨,她也不曾品味過這樣的精緻美食。
邢觀月吃了一點便停下,倚著下巴,微笑地看她用一隻手狼吞虎嚥。
「只有你一個人來?」他輕聲問道。
「嗯……啊。」她抬起頭。「我把火兒放在客棧裡,得把它牽來……還有……」
欲言又止的。
「還有?」
「能不能……」她面皮發燙。「幫我寫封信回寨裡,告訴戚爺巴爺,說我在這裡?」她微窘,再一次覺得自己這回真是太衝動了。
他傾首,輕輕勾起唇角。「好。」
思量了會兒,她認真地問道:
「我可以見我阿爹麼?」見他好似面帶遲疑,她趕緊補充道:「我不會壞事打草驚蛇的,只是想看看阿爹而已。」不論是被關在哪裡,她真的很想見他一面。
「這個麼……」他頓了一頓,道:「時機還不到,現在不行,不過如果你能多待幾天,是可以想些辦法。」
「真的?」她好高興,真的好高興!拚命地感激道:「謝謝你!」她真沒想過,他能夠這麼幫她的忙。
尤其是……他們初識的情況是那麼樣地糟糕。
「不用謝。」他薄笑。「邢某也收到你的謝禮了。」從腰間掏出一塊銅錢大小的玉,他柔聲道。
她一楞,下意識地摸向自己懷裡,真想不出自己是什麼時候落了這東西的。
「昨兒晚。」邢觀月好心地提醒:「你昨兒晚頭也不回地跑走了,掉在我房裡。」他輕笑著,水漾的眼眸輕瞇。
本來還告訴自己平常心的,被他這樣一說,她又忍不住憶起他吻了她的情景。
他的唇……好軟。
看他還牽著自己手,他的膚色比起她,不僅白皙許多,觸感亦非常柔細,像他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對她……
實在不喜歡這般模糊彷徨和胡思亂想。他是嚇到她了,但她祖言真天性就不是個被動的女子。直視著他,她道:
「我是一個粗人,不懂你在想些什麼,如果你是在開玩笑的話……」吸了一口氣。「就趕快停止。」好端整嚴肅。
邢觀月瞅著她認真的模樣,又露出了那種稀奇的困擾笑意。
能把談情說得像是談判,真是……很有趣哪。觀察她的反應,猜測她的情緒,
每一回都有新發現,該怎麼說呢……真可愛。
祖言真大概一輩子沒想過有人會認為她「可愛」吧。她只道:
「你究竟在笑什麼!」她是……她是煩惱了一個晚上,才決定厚起臉皮問出口的。
「不……」他支著額,慢慢地才順了氣。抬起眸,他緩緩伸手,輕撩起她紅色的髮絲。「老實說……我還真怕配不上你。」他不夠真,又是個不忠不義之徒……
待她知曉所有真相之後,可別要嫌棄他才好哪……
「咦?」她怔住,瞪著他將自己乾燥的髮絲掬近優美的唇邊,輕輕地細吻。「你……你幹什麼?」這又……這又是幹啥?調情麼?她搶回自己頭髮,被他這樣稍稍一挑弄,又立刻面紅耳赤。
真是太危險了。她開始瞭解,他看中的人,才會有這種令人心驚的「待遇」。
他一笑,恢復那閑雅,道:
「得問問戚爺和巴爺,商量一下怎麼救出你爹。你就先待在這兒,伺機行事。」漠視兩人之前還未有結論的話題,他只道:「你寨裡的信差能幫忙吧?」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硬生生地轉移話題,雖然心底似乎感覺失望,但阿爹的事比她自己的事重要多了。
她一整思緒,道:
「你說三水?」總覺得他的語氣怪怪的。
他緩慢地勾起唇,莫測高深。
「正是。」
00Q
現在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三水將信送達,等戚爺巴爺來到,等時機成熟。
她想見阿爹,也得等。
希望一切事情……能盡快結束……
那麼結束之後呢?
「……總之啊,主子那個人怪異至極,你都不知道我讓他虐待得有多慘,成天被吆喝來吆喝去的,除了要跟在他旁邊受氣,兼顧打掃,他要整人的時候,還讓人下廚,不合他胃口,他就會想另外的花招,我上回就為了採茶葉,差點啊……」嘰哩呱啦。
祖言真忍不住閉了閉眼。她從窗外移回視線,盯著那趴在地上碎念的小個子。
「你都不會累麼?」講了好些個時辰了,內容不外乎是,他主子虐待人、他主子愛整人、他主子欺負人、他主子戲弄人,還有,他主子壓根兒是個表裡不一的大壞蛋。
來來去去,反反覆覆,還不是在講同一件事?
喜寶苦命地擦著地。嗚……西廂的地板怎麼也擦不亮。
「我……我是在警告你,可別被他騙了都不知道。」他抹去鼻頭上的灰,索性不忙了,神氣萬分地坐在地上。
她瞅著他一會兒。「是這府裡沒人聽你講這些吧?」
「咦咦?」喜寶跳了起來。「你當我喜寶什麼人,要落魄到找你聊天?」她以為她是誰,他稀罕和她熟麼?哼哼。
他是看她救了他,所以好心提點,免得啊……睇著她擺在桌上的斗笠,他盤腿一屁股坐下。
總算肯安靜了?祖言真挑眉,不知道邢觀月是怎麼忍受得了的。
不料他卻突道:「喂,紅毛怪,我知道主子為什麼對你有意思。」
祖言真眼一瞇,兩指折斷桌上紅燭,朝他彈射而去。
「哇!」正中他額心,像被打了個爆栗,勁道不小,疼得他往後翻倒。「你你——你幹什麼!」凶婆娘!
「你要不是邢觀月身邊的人,我就抽你一鞭!」她冷道。
「啊啊?」要打是麼?喜寶翻身坐起,用力地揉著額頭。「你這麼凶做什麼?我又沒說錯!」
本來就紅毛啊!
見她一手探腰,他見風轉舵,連忙道:「好嘛好嘛,你是黑毛,是黑毛!跟咱們一樣是黑毛!」行了吧?
她輕哼一聲,擱臂上桌。其實只是嚇唬嚇唬他而已。
「我剛說到哪兒?啊,對了,我知道主子為什麼對你有意思。」他放下手,額頭上一個紅印看來十分滑稽。「以前有公主郡主啊喜歡主子,不過卻從來沒讓他動心過,主子說什麼人家只是喜歡他的外在,這種喜歡不算真正的喜歡,而且他不要那種只會嬌羞繡花的女子……我知道嘛,就像胖子會嚮往瘦子的身材;而瘦子會希望變胖一樣!主子老是扯謊,所以就喜歡人家誠實;他自己心機重,就愛那種直腸子的人……」
他愈講愈起勁,愈講愈像大師,指著祖言真,一口斷定道:
「還有還有啊,他長得像個女人貌美,所以就選了個容貌不怎麼樣的男人婆。」哈哈哈!很有道理吧?
她不生氣,真的不生氣。只是不想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