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鏡水
「好。就當你跟她是朋友。」她面無表情。「那你又是怎麼認識我姊姊的?」聽蒼降說,這人跟朝廷有些關係,這可離奇,自古賊官不兩立,總不會無緣由地跑來跟他們窮混吧?
「嗯……是來教書的。」不算胡說。「祖姑娘覺得寨裡的孩子得開始習字,便請邢某來了。」但是有點牽強。
「瞎扯!」她怒道,本來帶點模糊的聲音清晰起來:「就算要唸書,也該是巴爺去教,怎會找個外人?你這般亂謅,是瞧不起我,還是瞧不起我姊姊?!」
邢觀月抬手,緩慢地撫唇,漂亮的雙眼裡明白有著輕視。
「……如果說,邢某的確是這麼想的呢?」慵懶地笑著,神情輕佻。「那頭髮、那眸色,邢某覺得很是新奇呀,耳聞外族人都是茹毛飲血之徒,如今見識,才知曉不僅是生性粗野,原來竟連大字也不識幾個。」
話才落,蒼降就敏銳察覺邢觀月正後方的草叢似乎有奇怪動靜,正待移步細探,卻先見祖意真垂著首,指尖抓緊了兩邊扶把隱隱顫抖,然後,只是一瞬間,她順手抄起木桌上的茶壺就用盡全力地朝邢觀月擲出!
不知是沒來得及還是其它原因,邢觀月毫無閃避,那只壺就這樣又直又重地,準確砸上他的頭,將俊美的臉容打偏過去,在額面留下一道滲血的瘀痕。
「你閉嘴!閉嘴!」祖意真氣極,激動地傾身,嘶啞怒吼:「她有外族人血統又怎地?她不識字又怎地?容得你如此出言羞辱!你們每個人都這樣想她,頭髮紅、眼睛淡,那又怎樣?她不吃人,不是妖怪,更不供人賞樂!你給我滾出山寨!要是再讓我知道你不懷善意接近我姊姊,我就叫蒼降殺了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的!姊姊又沒做錯過什麼,為什麼要背負這麼多罪過?!
就連她的腿也——她心一顫,沒有再深想下去。
只冰冷地擠聲:「蒼降,你同巴爺說,把他趕出這裡!」
蒼降鎖眉,看著邢觀月足邊的茶壺,又睇向有段距離的草叢,略微停頓住,才轉回目光,對著祖意真點頭。
她伸出手指著邢觀月:「我會讓蒼降監視你,要保命就別玩花樣!」撂下狠話,她手微舉,蒼降便推著輪椅,慢慢地進屋。
在合上門之前,蒼降多看了邢觀月一眼。
才隔絕掉所有外界光線,就聽祖意真道:「我累了。」
蒼降上前,沒有猶豫,非常熟悉地抱起她骨柴般的身子,任憑她纖瘦的手臂環上自己肩膀。
她將臉埋入他的頸項當中,貪心地吞息著他的呼吸,還在他後頸處咬了一口。這舉動太突然,她明顯感受到他背部一僵,不過很快恢復。
她的眼神,在狹小的室內飄遠。
「蒼降,我喜歡姊姊,我喜歡阿爹,我喜歡戚爺和巴爺,不容有人傷害他們。」
他的喉頭滾動著,一直無言的薄唇,終於發出十分低沉的話聲:
「……那為什麼還要這麼做?」不讓其他人接近,就像是在……隱瞞什麼。
她將冰涼的頰面貼上他的熾熱體溫,良久,掀著唇瓣,無聲道:
「那個理由,你不是應該最清楚嗎?」
結果,還是只有她自己聽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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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單獨留下的邢觀月始終沉靜地側著臉,直到他們掩上門許久,才緩緩地轉過身,走向那有數十步之遙的長長蔓草。
有個人蹲在那裡,如焰般的髮絲對比著身邊的茵茵綠草,更突顯出那赤色的波浪飄揚耀眼。抱著膝蓋,祖言真將頭埋在自個兒臂彎中,聽得了腳步聲的接近,她還是沒有抬首。
邢觀月走至她身邊,用著稍稍輕鬆的口吻道:
「二姑娘的手勁真不小,邢某的頭有些疼呢。」毫無半點回應,過了一會兒,他才傾首向前,輕聲道:「祖姑娘,你是習武之人,耳目比我這平常人該好得多,雖然隔得遠了點,但是剛才還是都聽得到吧?」
她仍是動也不動。
他笑了一笑。「看來,二姑娘並沒有如祖姑娘所想的那般,不要你這個姊姊。邢某覺得,二姑娘年紀甚輕,似乎也衝動了些,可能造成誤會。」柔聲低語:「所以,祖姑娘還是有機會好好跟她談談的。」
「……你為何這樣做?」她依舊是抱著雙膝,好不容易才悶聲問道。
她不懂,他把她叫到這兒來,只是為了演出戲,讓她知曉意真的真心。為什麼要這樣無緣故地幫她?為什麼要插手這些事?
他不過是個俘虜,為什麼不怨她,為什麼要對她好?
「嗯……」他美麗的笑看來有些傷腦筋了。「並沒有特別的原因……或許,是因為邢某偶爾,也想做些沒有特別原因的事吧。」他說了真話,脫口自然,幾無任何防備。這是從來也沒有過的事。
「……你真沒用,還給砸傷了。」她啞了嗓。一定很痛,像他這樣嬌貴,居然連哼聲都沒有。
「啊,不礙事。」他探手壓了壓那瘀血,是有些熱辣,不過還挺有醒腦作用。「邢某本是笨手笨腳,祖姑娘不也體會過了?」他泛著柔笑。
「……沒錯……你蠢得要命……」不僅行動遲緩,又嗜睡成性,連洗個衣服也好大驚小怪……目眶濕了,不是傷心,而是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意真並沒有恨她……不是恨她!真是太好了。
她不想讓別人看到她如此脆弱,但是……但是……
「我討厭你滿口文言……討厭你多管閒事……」終究還是忍不住,她雙肩微顫,緊緊地抓著自己衣服,隱聲低泣。
邢觀月微微而笑。慢踱開去,唇邊輕吟著不知名的小曲,走離數步,體貼地讓她有個自己的空間。
他的嗓音極溫和極清雅,輕輕地飄進耳裡,彷彿有人撫摸著她的頭安慰。
其實她根本一點也聽不懂,或許是有名的樂府,或許只是他隨意輕哼,但不論怎樣,她都覺得……
好溫柔……他到底聰明還是愚笨?究竟真誠還是虛偽?有個念頭在她心底生了根。她……想多認識他。
第五章
「喜寶,你在做啥?」老總管站在門口,瞅著趴在地上磨磨蹭蹭的小個子,一臉疑惑。
「啊?」喜寶昂首,骨碌碌的大眼睛眨了眨,鼻子上尚有黑灰。「我在打掃啊。」把地板擦得光亮些,免得又被人嫌了。
「這種事,交給別人就好,你忙個什麼呀?」這一段日子,府邸上下都愁眉苦臉提不起勁兒,就屬這小個子這麼勤快。
「咦咦?」交給別人?那怎麼行!「總管,您想害我被剝皮啊?明知主子不喜歡人家進他房間的。」呃……不過,現在仔細想想,或許主子不是特別信任他喜寶,而是故意在整人?
啊!又被騙了嗎?喜寶很哀怨地扁著嘴。
「唉。」總管憂傷地歎了一口氣。「主子現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虧得你這般記掛著。」拉著長袖拭淚,哀淒的語調說得好像人已經確定嗝屁了一般。
「哈哈!」喜寶乾笑兩聲,心虛到自己是拿著抹布擦汗都不自知。
主子失蹤第二十天,他才進房來打掃這一次,是不是記掛,他自個兒最清楚了。
唉,優閒日子就要結束了喔……
他偷偷地扮了個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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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回來了!」
一聲響喚,讓邢觀月慢慢地轉過臉,移動視線放在那一襲藏紅色的披風上。
「啊!是少主耶!」身旁的幾個小孩子拿著習字的竹枝,蹦跳地跑上前,希望和他們心目中的英雄拉近距離。
不遠處,祖言真翻身下馬,等在那兒的巴爺睇著她不太順暢的動作,皺眉道:
「少主,你受傷了?」左腿上有血跡。
沒等到回答,就看她轉過身子,倏地伸手拉扯住一人衣襟,陰沉道:
「我叫你別追上去,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那人撇過身子,甩開她的質問,哼了聲:
「當然是因為想搶多一點東西!這有什麼不對?」難得有人抱個箱子落單逃跑,他當然要獨吞。
「你沒瞧到那是個陷阱嗎?若不是我趕到,你現在早給他們的人逮了!」她極氣忿,若是出了差池,連累的不會只有她,而是所有兄弟!「你要是再不聽我命令,就滾出這裡!」
那人面色一僵,隨即撇頭就走,嘴裡念道:「自個兒都管不好自個兒了,還管別人?收養個男人在寨裡不說,現在還坐大起來了!誰睬你!」一番話說得不挺大聲,但卻就是教眾人恰恰聽見。
後到的滅爺躍下馬,聞言,一把火就上了來:「去他個爸子!你說什麼!」要不是少主救了他,他能在這邊放屁?
「不要!」祖言真出手擋住戚爺,低聲制止,握緊了拳頭忍下,忽視那些打量的目光,才硬聲道:「你們把東西放下,讓巴爺清算。」簡單指揮著。
「少主,你不要緊吧?」巴爺在她走近身邊時詢問。
「不……」忍著腿上的疼痛,她挺直了腰桿,讓自己腳步不致蹣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