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鏡水
沒什麼太大喜悅的感覺,心裡只是想著:就這樣。
結束了,她的人生可以開始走向另外一個規畫階段。
晚上八點,家裡沒人,她盯著哭哭啼啼的連續劇,想起自己可能有好幾年沒這樣看過電視了,她拿著遙控器東轉西轉,沒有辦法停留在某台超過五分鐘。
「真無聊……」關掉電視,她往後躺進沙發。
她應該找個時間出去逛街,也很久沒買衣服了……小時候看的那本漫畫出到第幾集了……
什麼事都可以做,但她卻提不起興趣。
坐起身,她準備回房間就寢,或許大睡十幾個鐘頭,明天起來就會比較能有聯考完的興奮感。
鈴!電話聲響起,她順手接起。
「喂?請問找哪一位?」
「……請幫我找徐又伶。」
有些熟悉的聲音,在她腦筋尚未回想起來之前,胸口就已經很真誠地作出反應,隨著話筒裡的低柔嗓音震盪發熱。
「我就是。」她沒察覺自己的聲音有點抖。
「啊……班……又伶,我是林熙然,妳……記得我嗎?」有些試探和猶豫地問道。
「……當然記得!」簡直廢話。
他像是鬆了口氣。
「妳現在有空嗎?」
「咦?」這麼久不見,這個沒有道理的開場白實在太糟糕。
「我在妳家樓下,妳可不可以出來一下?」
「啊?」她一愣,很快地衝到落地窗前,拉開蕾絲窗簾,但從這個角度看不見巷口的電話亭。「好,我現在下去。」她沒有思考,答應後馬上掛掉電話,抓著鑰匙就跑下樓。
她氣喘呼呼,在路燈下,看到了前方那個該死的傢伙。
他牽著他那輛陽春腳踏車,背著一個很大的登山背包,穿的像個行腳者,還是那樣駝背。發現她的到來,他輕輕地朝她微笑著。
「又伶。」他喚著。
她的心口狠狠抽緊!猛然間好想奔上前打他兩拳,確認那不是幻影。這個想法讓她再也無法壓抑這幾個月來的怨怒,全數爆開。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啟嘴就沒好口氣,面對他,她總是失去思考和冷靜。
「我今天剛回台北……」
「今天?」明明應該三、四月就要回來的!他到底是跑到哪裡去?
「嗯。」他還是那樣溫柔地笑了笑,道:「……今天大學放榜,對不對?」他有聽到電台廣播新聞。
所以,一到台北,他甚至連家門都還沒進,就來找她。
她看著他,不明白他的問話有何意義。
「妳考上自己喜歡的學校了嗎?」
「嗯。」她無意識地回答著。
他笑開,表情像是自己考上那樣愉悅。
「恭喜妳。」他知道她有多麼認真求學。
「你……」她領悟過來,「你是特地來……來恭喜我的?」她簡直不敢相信,他的行動怎麼會如此單純又直接?
「對。」他笑瞇了細細的眼眸,「除此之外……妳是八月生的……」他找通訊簿的時候剛好看到的。
她瞅著他放下背包,打開後從裡面拿出一個紙盒子遞給她。
「雖然有點早,不過,生日快樂。」
他的笑,在她眼前漾開,她呆愕地不知該有什麼反應,只能傻傻地接過。撥開氣泡紙,他送的禮物展現在她手中,是一個很有民族風味的陶制風鈴。
「這是在一個原住民手工藝品店裡,人家教我做的。可能樣子不是太好看……但是,聲音很好聽。」他臉有些紅,輕聲說著。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在旅途中總是偶爾會想到她。
不是別人,就是只想到她。
或許該帶個紀念品。他這樣感覺,就算自己根本從來不懂得怎麼開口送人禮。
剛好她生日,當成生日禮物也可以。他真的只是很單純地想著,然後行動。
他微笑,她則怔怔然地抬首凝視著他,暈黃的路燈迷濛他的輪廓,淡淡地灑落在他週遭。有某種東西,再難克制隱瞞,偷偷在她心底發酵。
不停地醞釀牽絲,然後產生吸引。
大學聯考的放榜與結果,對她來說,比起她手中沒有標價的風鈴,似乎不再佔有份量。
「副理,維修人員已經到了!」女職員匆忙報告。
比個手勢表示知道了,徐又伶繼續和電話裡的人進行溝通。
「……對,對。不要緊,其實你們也算是受害者……好,請盡快將原料送過來……好,謝謝您。」
斷線後,她走出自己辦公室,對著部屬們道:
「新的原料會在下午四點以前送達,如果在那之前機器仍未修復,我會聯絡工廠加開其它能用的生產線,有什麼問題再告訴我。」
指令下達,全部人就開始動作。
該去工廠監督的已經出去,擔心又有狀況,用手機和公司保持聯繫,其它少數人則處理善後的相關事務,徐又伶則坐鎮中心,負責協調指揮。
計算機前放著沒動過的便當,她接到部屬打來的電話,說原料已經先到,便致電給之前商量過的二廠幫忙協助。
她自己也親自去工廠察看,二廠只有一條能用的生產線是空著,速度會比較慢,所幸六點的時候機器順利修好,恢復生產,預計其餘影響不大。
回到公司,已經是晚上十一點,所有人累攤在位子上。
現在就只等工廠出貨,檢查品質然後呈交報告。
「副理,妳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調到原料的?」有人忍不住問,若不是這麼快就有原料,就算機器修好了也無法做出東西。
「原料是同一家原料商供給的。我曾經說過他們的原料有問題對不?於是我帶著檢驗結果向他們婉轉詢問,後來才知道原來是他們底下員工侵吞公款搞的鬼,已經令他們聲譽受損,老闆控告不法員工並且開除,對我們感到很抱歉,所以答應重新運送一批新原料……」這樣一來,公司和原料商的關係得以維持良好,相信之後合作也更會愉快。她天天加班,可不是只有躲在辦公室裡白賺薪水。
她倚靠著門板,飲啜杯子裡的香片,慢慢地續道:
「我本來想要告訴你們了,誰曉得你們動作比我更快,竟然先斬後奏。」結果還把機器弄壞了。
雖然是晚了一步,不過總算還是有得救。
幾個部屬一陣面紅耳赤,可真說不出話了。他們的確是想先做出貨品給她難看,不料卻反而製造出可能會被炒魷魚的事端。
「對不起,副理。」垂頭喪氣。
「算了。」反正暫時是沒問題了。「下星期找個時間,去和廠商道歉吧。」她也會去的。
「是……」慘淡無力。
熙然以前曾經和她聊過,他母親的教育就是,與其事後懲罰責怪,不如在跌倒過程中探討缺失和得到,一味的怪罪並不能學習到什麼。她覺得這種觀念很有道理,潛移默化,把這項要點用在自己和弟妹身上。
不論升上副理之前,或者現在對於部屬,都是如此。
他們處在同樣的部門,當然也就是在同一條船上,會發生狀況,她也有責任。
能夠知錯很好,這表示以後不會再如此魯莽,但是氣氛怎麼忽地沉重起來?其實她並沒有想要責罵他們的意思,不過說出來的話好像就是讓他們誤會了。
閉了閉眼,她一向就是公事公辦慣了,真不知該怎麼改善。
一陣悅耳的鈴聲響起,她移動視線,望向自己辦公室裡,那串掛在窗邊的手制陶風鈴。
「對了……」半晌,她走進茶水間,打開公用冰箱,拿出一個紙提袋。睇著抓頭髮又歪領帶、表情如喪考妣的部屬們,正經道:「誰要吃羊羹?」
嗯……希望她看來沒有那麼嚴肅。
他們變成了朋友。
不是好到如膠似漆的那種,是偶爾才會出去吃個飯、見個面的那種。
人家都說大學生活多采多姿,可徐又伶並不會特別想製造什麼風花雪月,只是希望自己能盡量過的充實。
於是,在所及的能力以內,她調整自己的課表。林熙然哪天有空堂,她盡量也要有,林熙然哪天有八節課,她就填滿自己的選修。
然後,等著他打電話來邀她,有時候也會換成她主動。
「我後天要去聯誼。」
快餐店裡,她向對面的他說道,眼睛卻直直盯著餐盤裡的特價廣告。
他總算願意從筆記本裡抬起頭來──他在準備他新打工的教材,小學生的家教──表情一貫溫和。
「聯誼……那應該很有趣吧。」很平淡的感想。
這麼說他試過?想到他們工專校風開放自由,他可能誼到不想再誼了吧?
「聽說是什麼大學的醫學系吧。」她用吸管使勁地戳著杯子裡的冰塊。
「嗯……」總感覺她好似在等他講什麼,林熙然只得說:「希望妳……玩得愉快。」誠心又誠懇。
她忍住想丟下吸管的衝動。幸好還能持平聲響應:
「謝謝你。」
真令人生氣!
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故意告訴他,也不懂自己為什麼對他平靜無波的態度惱怒,總之,她就是覺得──好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