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鏡水
她只是感覺好熱,他的手指撫過她的皮膚,嚴重影響她的呼吸。
「我是大人。」她在亂流中找到自己平常的聲音。
他輕輕笑,替她貼上透氣的OK繃,穿好拖鞋。「這位大人,請你等我五分鐘上菜,好嗎?」走進廚房。
垂下濃密的長睫,她卻是楞楞地盯著自己腳踝上的透氣膠布。
她真的好喜歡他……好喜歡……有人說過,很多很多的喜歡會變成愛。
但是,朋友之間能夠有愛情嗎?
這個認知猶如兜頭冰水,讓她瞬間冷徹心肺。
直到他開車送她到家,她都一如這回首漫長的歲月般,找不著正確答案。
第四章
高中二年級,花樣的十七歲。
充滿活力的黛綠年華,徐又伶依舊是鎮日埋首於書堆當中。比起國中三年,並沒有更好,壓力反而加重。
也因為高中的同學地域性較國中來得廣泛,所以競爭更形激烈。可能在原本國中是前三名,進了高中就不再那麼如意。
她,目前就是處於這種無力狀態。國中的時候,總是名列前茅,如今她在班上,大概是排名中等。
雖已經算是不錯,但她的心情卻未能調適,只是更嚴苛地對待自己,希望能在最後的一年半衝刺,順利進入她計畫好的大學之路。
段考時候,圖書館總是擠滿了人,如果沒有抓緊時機,根本佔不到位置。
星期六中午才放學,她那個好玩份子的弟弟騎腳踏車出了小車禍,她接到消息就趕到醫院去探視,沒料在她到達之前弟弟已經溜掉。早知那傢伙不可能這麼乖乖等她,現在害得她擠不進圖書館。
她平常是在房間裡讀書,不過最近家裡附近在做道路拓寬工程,噪音吵得根本讓她念不下去。現在只好轉向另一處學生聚集地——速食店。
離市立圖書館有段距離的速食店,考試期間,同樣也是塞滿人,不過半數是佔位唸書的學生。這裡有冷氣,又可以吃東西,念累了還可以趴下來睡覺或者跟朋友聊天,沒人會不爽地噓你。
雖然不夠安靜,但也比房間裡的鑽地聲好上太多。徐又伶沒得選擇,正要推開速食店大門,右方有個莽撞的路人撞了下她的肩膀。
她回過頭,太陽大得好刺目,眼前一圈光暈。
又是炎熱夏天。對於夏天,她向來都沒有什麼好回憶。
「對不起。」路人道歉,嗓音低沉,語調卻極輕。
「不,沒關……」徐又伶抬手遮陽,持在陰影下看清對方,喉嚨裡的字句突兀斷裂。「林——是你?!」這種巧合,有夠差勁。
反射性地皺緊眉頭,在瞥到他白襯衫上面繡的校名時,她卻突然瞠目,有種腦筋嚴重打結的感覺。
「啊……你是……班長?」林熙然認出她,卻沿用了國中時的叫法。雖然沒有惡意,但總是可能讓人誤會他不曾認真記憶過對方名字的失禮。「真巧,好久不見。」
漾開一抹笑,除了聲音變低了,身高長高了,膚色稍黑外,他在她眼中的一切都如往日。
他仍舊是劉海長過額遮目,仍舊是有駝背的習慣,不管從前發生過什麼事,不論他們是有多久沒見,他面對著她,那笑容和說話方式,也都仍舊那麼樣地溫和平常。
「你怎麼……」沒能像他那麼自然的態度,一時反應不過來,她指著他上衣的校名,無法完整言語,「我以為你……」一定是會去讀第一志願的。
為什麼?
瞪著那「某某工專」四個藍色繡字,再怎麼看也不會變成另外一個校名。
他穿的制服白襯衫很薄,沒有塞進卡其色的制服褲內,扣子從第三顆開始扣,跟以前一樣隨性邋遢;她的身高剛好能瞥視到他凹凸分明的鎖骨和頸項,那上下滑動的喉節,讓她回神過來,一瞬間彷彿意識到什麼,趕忙移開視線。
「咦?」林熙然雖疑惑她剛才沒有結束的話尾,但也不會多問。「啊,我上班要遲到了。對不起。」伸長手越過她推開玻璃門,他道:「你要進來嗎?」
因為他突然的舉動而造成兩人間距離縮短,歸著橫在眼前的膀臂,她敏感地接收到他傳來的體熱。
他的肩膀……也寬了。
「啊?我要。」幾乎是半楞地跨進店裡,她看著他放下手讓門關合,然後朝她笑了笑,沒有再多寒暄,就往寫著「員工休息室」的地方去。
她佇立在當場,只是望著他的背影。
那是有生以來頭一遭,她覺得自已可能永遠都無法瞭解一個人的思考;也是她開始發現,她加注在他身上的認知,或許,根本什麼也不是。
***
「古有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載,今則有你徐又伶望情郎十五年,而且到現在連最最最最最——基本的『喜歡你』,都說不出口。」實在是佩服佩服!不過,她怎麼會有這麼窩囊的朋友?
端起法式熱牛奶啜一口,明顯身懷六甲的女子嘖嘖作聲。
徐又伶瞪了她一眼,把蜂蜜倒入花茶裡面。
「你不懂就不要亂說。」
「咦?我怎會不懂?如果只論談戀愛這檔事,我絕對比你做得更漂亮。」摸摸自已圓滾滾的肚皮,一副有子萬事足的甜蜜樣。「啊,小寶貝在踢媽媽了!」就算是生第三胎,但這種感覺還是依舊令人興奮哪,高沅沅,自稱二八佳人——就是二十八歲不要再往上加的人,是徐又伶就讀研究所時工讀而認識的同事,現在在同一家科技公司裡分別任職。
她的個性開朗樂觀……外加很嚴重的無厘頭。她是徐又伶唯一能傾吐心事的對象,也是除了林熙然外最親近的至交好友。
「來來,你也來摸。」沅沅拉著徐又伶的手,貼上自已腹部。「很有趣吧?」她笑,滿是媽媽驕傲的表情。
徐又伶微微揚起嘴角,「你下個月就要臨盆了,還拉著我出來逛街。」真是的,她怕被她老公殺掉呢。
「哎喲,就是因為快生了,我才想多買些小寶貝的衣服嘛!」粉粉嫩嫩的,小嬰兒穿起來好可愛呢,看幾件都不嫌膩。
「你買太多了。」提醒她桌旁擺的大包小包。
「算普通啦。」生老大老二時她買得更多。吃口鮮奶油鬆餅,美味到讓她差點吞了舌頭,啊啊,只有這段日子,她才能找到正當理由告訴自己不要在乎體重啊!「那那,不要轉走話題,啊?好像是我自己轉走的,哎呀不管。我剛是不是在說你的事?對了,我是要說,你既然那麼喜歡他,幹嘛不講出來?」憋在心裡做啥?又不是在修練當忍者。
徐又伶握著手中溫熱的瓷杯,美麗的眼睛緩緩地數下,多年前她講不清楚,現在她卻是講不出口。
「沅沅……我……」她笑著,笑容好淡。「我……我覺得不能。」在好友面前,她不想隱瞞,這是她唯一可以抒發的出口。
「為什麼不能?又不能什麼?你愛他就說嘛!」一個女人看著一個男人十五年,不是恨就是愛了,對面這愁眉女人明顯是後者。「你不說怎麼能打破僵局?為什麼不告訴他啊?」難道他以前就曾經表明過不要她?不會吧!
「沅沅,你是我的好朋友,他也是。」她交握手心,輕聲道:「如果我破壞了朋友之間的平衡,他卻對我沒有相同的感情,那麼,我將會連他的朋友都做不成。」以她的個性,絕對無法在被拒絕之後還假裝沒這回事。
「那又怎麼樣?」一拍兩散,無緣嘍!高沅沅只會這種思考。
「不……沉沅,我寧願只當朋友,也絕對不能失去他。」她沒有勇氣去賭,不是左邊就是右邊,沒有中間的路給她走,要看著他還是離開他?
對她而言,他是那麼、那麼樣地重要啊!
要她怎麼選?怎麼選?
「你就沒有想過他也會愛你嗎?」幹嘛這麼沒信心?
她笑,好澀。
「我從來就不曾瞭解過他的心裡在想什麼,國中的時候是,高中的時候是,現在十五年過去,依舊是。」
她總是照著自己的計畫來走,每步都要確定能夠腳踏實地,從不允許出錯或選擇偏離的岔路。她雖然堅強,卻不夠勇敢,她只走自已鋪好的路,是因為她不敢冒險。
她沒有辦法完全順隨自己的心意和喜好做事,因為那種結果是不可測的,所以只選擇對自已而言最有保障的方式。
對感情,也是如此。可是,她卻愛上一個她怎麼也看不透的男人。
注定她退縮,不能將心意說出口,害怕造成難以抹滅的裂痕。
或許這……是一種懲罰。
懲罰她曾經看不起他,懲罰她有過的口是心非。望著透明玻璃壺裡漂浮的花葉,她抿緊了唇。
***
高二那年的夏末,再次和他重逢的九月,氣象局說氣溫破了往年的紀錄。
只買了一杯中紅茶,徐又伶在二樓找到座位便坐下,從背包裡拿出自修課本講義,準備開始唸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