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喬安
「如果少爺您是想用契約綁住奴婢……」
「我不會用契約綁妳。」
肖淨官的視線緊瞅著她,眼底閃爍的光芒令她心裡頭發顫,直覺地想抗拒。
「我只要妳嫁給一個人。」
「您……要奴婢嫁人?」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的。」肖淨官又勾出那漫不經心的笑容。「我很中意妳,也覺得留妳在身邊伺候似乎不算太糟,所以,如果妳願意嫁給順生,那就再好不過了,『一舉兩得』不是嗎?」
轟!剎那間,千眠耳鳴眼花,什麼都看不見、聽不清。此刻,她發覺自己的心被他緊緊揪住,泛著疼,卻掙不開。
他怎麼可以這麼無賴?!十年前,他一時興起的「捉弄」,已經嚴重左右了她十年,難道他又想再來一回?命她嫁人,他憑什麼?!只因為他高興?只因為他是主子爺?
捧著水盆的手激動顫抖,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
見千眠始終不回話,肖淨官微笑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眸光。
「怎麼?妳不願意?」
「是的。」千眠高昂下巴,強忍住憤怒的淚水,執拗地迎視他。
「妳嫌棄我家順生?」
「奴婢沒有。」
「那就是嫌棄我嘍?」所以不想跟著順生留在他身邊伺候。
「……」
「默認了?」
「您是主子,奴婢『不敢』嫌棄。」酸死人的口氣。
「那麼,妳就是肯嫁他嘍?」他硬拗她,顯然陳年老醋都酸不死他。
「奴婢沒這樣說。」
氣氛僵默,兩人對峙。
一旁的順生簡直欲哭無淚,毫無發言空間。喂喂,他好歹也是待宰的受害者之一,都沒有人來顧慮一下他的感受嗎?
千眠雙頰氣鼓鼓的,執拗地瞅著肖淨官瞧,兩顆眼珠子像是隨時會跳出來殺人。
「妳現在心裡一定正在數落我這個主子吧?」肖淨官跳上窗台橫坐著,擺明了打算和她繼續耗下去。
「奴婢不敢。」她咬著牙,口是心非。
小焰苗被點燃了!正迅速竄燒蔓延。
她的手越抖越厲害了,是水盆端太久了吧!一定是……
她努力說服自己,小火苗並沒有要燎原的跡象,她還是很鎮定的。
可偏偏有人不識相,非要背著油桶往火坑裡跳。肖淨官靠向她,英俊的臉龐近得懾人,卻隱隱帶著譏諷。
「或者……妳真正想嫁的人——其實是我?」
什麼?千眠瞪大眼,不可置信,壓抑的怒火頃刻間猛烈爆發。
他到底把她想成什麼樣的人了?
就算自幼孤苦、身份卑賤,可她從來不曾想要攀權附貴、搶金撈銀。沒錯,當年娘過世的那夜,若不是他離去前丟給她一袋銀兩,娘根本無法有個像樣的棺材入葬,而她也將饑困潦倒,無法捱過那年冬天,甚至無法撐到京城尋找父親。他算是她的恩人,她未曾忘記過,就算他態度惡劣,她也勉強可以忍受,但他就是不能以這種方式「誣賴」她。
就算是奴僕,她也有自己要捍衛的尊嚴!
「少爺請放心,奴婢『豈敢』有非分之想。」她咬牙道,聲音微顫,捧著水盆的雙手更是抖得厲害。
「哦,是嗎?這是妳的真心話?」他擺明了不相信。
「需要奴婢立契為證嗎?」生意人或許只信這套吧。
搖搖頭,他笑容更陰險了。
傾身靠向她,俊臉幾乎貼上她的頰,緩緩說道:「那倒不必,只要妳願意嫁給順生,我就相信妳——」
嘩!
相不相信已不重要,她顫抖的雙手終究戰勝了理智,搶先回答一切。
「妳瘋啦?!竟敢拿水潑少爺!」
順生驚駭狂呼,被她大膽的行徑嚇得傻眼。
千眠也愕然呆立,瞠目結舌,她看著手中滴水不留的空盆,又鼓起勇氣睇向渾身濕淋狼狽的肖淨官——
老天,她做了什麼?她剛剛做了什麼?
她一定是還沒有睡醒,這絕對是一場夢,一場惡夢!
誰來行行好,快把她搖醒吧!
第五章
消息,以野火燎原的速度,在肖府的各個角落迅速蔓延。
首先,是第一目擊者,也就是主子爺身旁第一忠僕順生,以「救人如救火」的速度找上肖夫人身邊的伺候丫鬟——雲冬。
「這下可慘了,我該不該去跟梅婆報告這件事?」
順生扯著雲冬躲到無人的角落,他現在需要有人幫他拿主意,而曾經伺候過少爺又能「全身而退」的雲冬,無疑是他商量大計的最佳人選。
「少爺都說了,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都不准跨進淨日園一步,你去找梅婆也沒用。」
「可是妳沒瞧見少爺當時的臉色,真是恐怖極了,我擔心……」遲了,恐怕會出人命呵。
「少爺他……罵人了?」雲冬小心探問。
「沒有。」順生猛搖頭,臉色駭白。「少爺他『笑了』。」
雲冬臉色跟著乍變。「喔,那可慘了。」
「而且他還笑著說了三個字。」
「『妳找死』?」
搖頭。「比這更糟。」
「那是……?」
「『真、涼、快』。」順生顫抖說出這三個字。
雲冬先是頓了下,接著噗哧一聲,笑。「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是什麼話哩!被水潑了還這樣說,我想少爺應該沒有你想像中那麼生氣。」
順生死命搖頭,臉苦極。「問題是——那是一盆熱水!」
「呃?」笑聲乍停。「這聽來似乎不太妙。」
「更慘的還在後頭!」
「還有?」
順生哀怨點頭,囁嚅道:「她還拿水盆敲了少爺。」
雲冬嚇到。「什……什麼?她她……她真的這樣做?」
順生悲情又無奈。雖說少爺沒事就來「亂點鴛鴦譜」的把戲已經玩過很多次了,但這次的情況似乎有點失控,他只能說夜路走多了,總會碰上……算了算了,碰上什麼並不重要,現在可沒多餘的篇幅浪費在他這個小奴僕的心事上。
「可話又說回來,少爺為什麼把她拖進房去?這不像少爺的作風。」雲冬多少可以理解這新來的丫頭何以「反應激烈」,畢竟她是過來人,只是企圖脫離苦海的方法有所不同。
「所以我才緊張啊,從來沒碰過這種情形,妳說,這該如何是好呀?」
「這……」
就這樣,躲在角落的一場密談,恰巧被隔牆之外偷懶睡覺的小廝聽見,於是,在最短的時間內,話就傳到了柴房——
★「什麼?少爺把那個新來的丫頭拖進房裡去了?」
「這是我親耳聽到順生說的,好像是那丫頭做了一件事之後發生的。」
「真的?她做了什麼?」
「好像和什麼熱水有關吧……」★
接著,又傳到了灶房——
★「妳聽說了嗎?那個新來的丫頭真有辦法。」
「嗯,聽說她每回為少爺準備熱水淨身,都逗得少爺笑得很開心。」
「結果少爺終於讓她進了房呢!」★
然後,是洗衣房——
★「什麼?少爺看上了千眠?!」尖叫聲四起,是反應最為激烈的一群。
「不可能、不可能!少爺怎麼可能看上那丫頭?比起雲冬她真是差太多了,少爺怎麼可能看上她?」
「千真萬確,是順生親口說的。」★
最後,來到了與千眠同寢房的丫鬟容容耳裡——
★「啊?少爺要娶眠姊姊?!」容容興奮跳起。「真的嗎?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我都不知道?」
「聽說是剛剛決定的。」
「太好了,不虧是我的好姊妹,手腳果然夠快、夠利落。」★
隨後,未經證實的流言,宛如洪水猛獸,快速在奴僕之間橫流肆溢、氾濫成災。
如果可以,大夥兒巴不得都能拋開工作,親自偷溜到淨日園裡一探詳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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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她會毫不猶豫逃之夭夭,和他徹底劃清界線,打死不相往來。
但悲哀的是,她別無選擇!
淨日園裡,如往常一般,除了她之外,沒有其他奴婢會進出走動,這裡向來靜謐清幽,而她也喜歡這份不受干擾的寧靜,可現在,這駭人的靜!即將成為囚困她的牢籠。
尤其在她一時衝動,犯下無可彌補的「憾事」後,更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岳千眠抱著水盆,用力吞嚥唾沫,兩隻大眼緊盯著始終不發一語的肖淨官,他看似在笑,可她卻有種要被生吞活剝的感覺。
無言的靜,在兩人之間恐怖發酵。
第一次發現,無聲,也會折磨人的耳朵。更別提此刻,靜得心驚、靜得膽顫,靜得適合隨時搭配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來宣告有人即將「遇害」。之前所聽過的種種傳聞,躍然腦中——為什麼前任奴婢雲冬要哭著求去?為什麼他的貼身奴婢都待不長久?
早想過,或許他不像大家傳聞中那樣溫和有禮,或許他根本就是個會偷偷虐待下人的變態主子。
「妳過來!」
高挺的身軀挺立床側,肖淨官看著她,率先打破僵持沉默。
搖頭,千眠堅持抱著水盆離他十步之遙,不肯向前挪動半步。
「您……在生氣?」她聲細如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