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喬安
又來了!順生猛吞口水,每次只要淨官少爺「微笑」說出這樣的「貼心話」,他就沒來由地心裡直發毛。
「不是的,少爺!」
「但,如果你再囉嗦下去,我就不敢保證了。」
「少——」
「我說得還不夠清楚?」笑意更深,寒氣更冽。
「當……當然清楚。」順生識相閉嘴,不敢再多言。
做下人的是不該比主子早歇息,但此時如不乖乖「領旨」回去睡大覺,難保他不會像千眠那樣,一路到天明都別想合眼了。因為少爺只要一埋入帳冊中,就會來個沒日沒夜,不眠不休。
「那……少爺您也記得早點歇息哦。」離去前,不忘克盡忠僕的關心。
燭光暈影中,看不出肖淨官的表情,只見他挺直專注的身影。
順生搔搔頭。退下,心裡免不了替千眠暗暗叫苦,看來她是注定要在亭子裡待到天亮了。唉,如果不是他多嘴補了那一句,或許她也不會那麼死腦筋吧!
唉唉……反正不關他的事……他要去睡覺了……最好一覺到天明……就當他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
順生嘀嘀咕咕,消失在暗廊盡頭。
淨日園裡,夜闌人靜。
半個時辰後,寢房門扉突然開啟,一室燭暈染灑而出,俊挺的身影步出房門,沿著庭園廊道,緩步走入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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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夜晚散步的習慣,尤其在處理完繁雜的帳務之後,他喜歡在無人走動、深夜靜謐的庭院裡沉澱思緒,這會有助於他釐清許多事務。
他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至少不會因為順生的一番話,而特地跑到淨心園察看那個新來的奴婢是不是真的還在工作。
他的腳步沒有刻意,可現下,他站在淨心園裡看著她是不爭的事實。
肖淨官定定盯著那抹動也不動的嬌小身影。
她真的還在!
不得不承認他有絲訝異,儘管曾經見過許多忍耐力十足的奴僕,他還是訝異她驚人的執著力。這算是她出的奇招?和以往的近身奴婢一樣,為了博取他的注意和喜愛,無所不用其極?是這樣嗎?
真受夠了這些把戲,他可沒興趣奉陪!
轉身想走出淨心園,忽又想起什麼,猛又收住腳步。
只是……
想起白天她躲著偷看他時的「淚眼汪汪」,肖淨官不禁眉峰緊攏。
總覺得,她看他的眼神似乎有點……五味雜陳?
沒錯,她很順從、知分寸,但隱藏在她刻意卑從的態度背後,似乎有欣喜、有期待,也似乎有憤怒、有怨懟。
她的眼,是那麼小心翼翼卻又虎視眈眈。
該死的,還外加一點「可憐兮兮」!
活像他上輩子欠了她什麼似的,早該被抓去官衙裡蹲上十年才能湊數。
某種直覺告訴他,他最好也是對她敬而遠之,然而,他的腳步卻搶先了意志一步,逕自朝亭子而去。
在跨進涼亭的剎那,一股奇異的氛圍讓他停下步伐。
沒錯,他是有點武功底子,所以走路較輕,可他不認為有輕到讓人無法察覺的程度。
光線太暗,他看不清楚她在做什麼,無法理解她怎會對他的到來毫無所覺,不過,他似乎隱隱聽到一陣陣細微的、幾不可聞的……鼾聲?
難道她……
搖了搖頭,立刻推翻心中可笑的臆測。
站著?
怎麼可能?
移步進亭,肖淨官隨即發現自己錯了,他果然瞧見了這輩子從來沒見過的奇異景象,徹底大開眼界——
第四章
她睡著了!
如假包換,就是站著睡!
不是打盹,是真真正正睡著了,還睡得很香很沉兼打鼾呢!
他猜想,如果他再走近一步,瞧見她嘴角正掛著一行口水,他大概也不會太訝異了。當然,他不會無聊到真去求證這種事。
對了,這奴婢說她叫什麼來著?
岳……千眠?
悄悄地,唇角逸出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果真是人如其名,確實是很好「眠」,站著都能睡!且最厲害的是——扇扇的動作並沒有停止,她手上的扇子依然規律地搖動著。
她究竟是怎麼辦到的?可以一邊睡覺一邊工作?
如果說這是她為引起他注意而故意耍的手段,不能否認——她成功了!儘管方式有些突兀古怪,她的確引起了他研究的興趣。
襯著朦朧月色,肖淨官注視著她的睡容。
第一次在房裡見到她時,她的右臉瘀腫嚴重,整張臉令人不忍卒睹,所以他索性來個「眼不見為淨」,將她逐出視線範圍無疑是最直接省事的方法,免得他傷眼、她傷身。可現下仔細觀來,她的長相並沒有他印象中那麼糟,事實上,她的五官還算小巧細緻,白皙粉嫩的肌膚在月光映照下,顯得晶瑩剔透,成功為她平凡的長相添加幾許姿色,將來若想找個好對像嫁人,應該不是難事才對……
說到「嫁人」嘛……
英俊的臉龐浮現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或許這次會成吧!
如果真的成了,他就可以「一勞永逸」丁。思及此,他的心情大好,決定「好心」叫醒她,放她回旁休息。
「喂,收工了。」
沒反應。
「岳千眠。」他喊她的名字。
「嗯……」呼嚕嚕應聲,眼皮沒掀半寸,不過手倒是很盡責,仍在扇著。
「妳可以回房去睡覺了。」
「嗯……」她點頭,雙腳卻動都沒動。
肖淨官蹙起眉。她可真會睡,竟然叫不醒。
「岳千眠。」他趨近她,傾身,附耳道:「妳主子我命令妳現在立刻回房,聽到沒?」
「是……少爺……」
似睡似醒間,她果然收了手,乖乖拿著扇子,像個遊魂般步出花亭。
肖淨官滿意頷首,也準備步出淨心園時,無意間瞥見她逐漸隱沒在夜色中的身影,發現有點不對勁。
該死!
他低咒一聲,連忙又踅回拉住她。「妳要去哪裡?」
「回房……少爺說我可以回房了……」她模糊道。
「妳確定妳的房間在那裡?」肖淨官耐著性子「好心」提醒她。
他眼睛可沒瞎,她明明就是朝荷花池直奔而去!
她是要去送死嗎?他才不想眼睜睜看著肖府裡從此多出一則「奴婢因不堪主子虐待,投水自盡」的傳言。
千眠微微撐開眼皮,搖頭晃腦,傻氣笑著。
「呵,走錯了。」她拐往另一個方向。
肖淨官看著她搖晃的步伐,有點哭笑不得,他非常確定她仍在睡夢中,根本就沒有醒過來,因為她走往的方向只有一個地方可去,馬廄!
難不成她是要去找他的愛駒聊天說夢話?!
在心中默數到三,肖淨官算清自己無法假裝視而不見,只好回頭又去拉住她。
「妳在搞什麼?」
「回房……少爺說我可以回房了……」她仍忠於命令。
廢話!他當然知道她要回房,但問題是她走得回去嗎?他很懷疑!
第一次在房裡見到她時,他便已經見識過她的「睡功」,就算在睡夢中,她也有和他對話的本事。
「妳睡哪個僕房?」
「嗯……」
「回話,我是妳主子!」
「我和春香……容容……她們同房……」
「春香?容容?」肖淨官壓根兒記不起這是哪房的丫頭,又問:「她們的睡房在哪裡?」
「在……」嘶。
她又睡著了!
肖淨官宣告自己耐心用罄。扳過她的肩膀,將她轉往面對大約是梅婆睡房的方向,道:「睡房在這個方向,看清楚,別再走錯了。」
「哦……」千眠呼嚕道,十分聽話地起步走回房。
這次,肖淨官確定了她真的是朝僕房的方向走去,才回身走出淨心園。
穿過迴廊,踏著夜色,就在他即將走回淨曰園的同時,忽地,他的背脊一緊,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猛然回頭——
真是見鬼了!
肖淨官瞪大眼,直勾勾盯著杵在他身後的熟悉身影。
她到底是怎麼辦到的?怎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繞過大半個宅院,又兜回到他身後?
「妳跟著我做什麼?」很好,問得很鎮定,他真佩服自己。
「我必須跟著少爺……」模模糊糊的,還真接得上話,厲害!
「為什麼?」
「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少爺他……」
「他怎麼了?哪裡礙著妳了?」他口氣開始不耐。
她到底要不要一次把話說完?他沒時間在大半夜裡陪她瞎耗。
「他……他欠我……」嘶。又睡沉了。
肖淨官翻了翻白眼,明白自己若再和半睡半醒的她磨下去,保證連廚後院裡待宰的公雞都會看不下去,馬上跳出來啼上一啼,好協助他結束這場夜遊鬧劇。
可真要天亮之後,他也甭想睡了。
他趨近她耳邊,鄭重說道:「妳聽清楚,我沒欠妳什麼,現在,妳可以回房去睡覺了。」
旋身,即使仍強烈感覺到身後那陰魂不散的細碎步伐,肖淨官還是撇下她逕自回房。
砰!關上房門。
呼!吹熄燭火。
上、床、就、寢。
半晌,肖淨官躺在床上,深目圓睜,根本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