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駱彤
「別哭爹喊娘的,又不是死了丈夫。就是死了兒子也用不著這麼難過。滾出去,再不滾看我打斷你們的狗腿。真是,亂沒教養的。」
兩人哪裡肯動?好不容易盼了三天,卻盼到一個瘋兒子,白癡孫子。
「小兔崽子。」劉劭鏞喝道。
一則是因為福安杵在門外,劉劭鏞若不揚起音量,福安聽不到他的叫喚。
二則是他還不能習慣「小兔崽子」這個稱號。所以,遲遲沒有答應。
匡的一聲,劉劭鏞拿起碗盤往半掩的門砸去。
「小兔崽子,給你老子我滾進來。」
「是,少爺您有什麼吩咐?」被菜餚砸得湯湯水水的福安狼狽的進門,頭上還粘了塊菜葉。
「我叫你你為什麼不應?」
「您叫我?」不會吧,他一直在門外卻沒聽見他叫過一聲「福安」。
「廢話。我叫『小兔崽子』都不知道叫了幾句。不叫你難道是叫我呀?雖然,房裡除去大爺我還有兩個人。但是,那老的是『老兔崽子』,女的是『女兔崽子』。小兔崽子當然是叫你。」
「是,是。但少爺這老的是老爺子,女的是您的娘親,兩個都不是兔崽子。至於我如果少爺沒忘記,我應該叫福安。」
雖然,福安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下人,但是看到少爺對老爺子、夫人出言不遜,不免想糾正。既然要牴觸少爺的意思,就連他自己的那份也一併算入。
「多嘴。這裡我做主還是你做主?」劉劭鏞不悅了。
「您做主。」
「我做主就好。小兔崽子聽令。」
「噯。」
「把老兔思子和女兔崽子給我轟出去。」
「少爺?」
「再說一次這裡是由誰做主?」
「是……」他哪知道誰做主?一邊是少爺,一邊是老太爺和夫人。要選哪邊,這可難為他了。
「福安,我們先出去。」不想讓福安為難,劉夫人抹淨眼淚,率先出門。盼了三天,盼到這樣的兒子她怎忍心再看!
第二章
魏澤蘭從惡夢中驚醒,而那惡夢卻是活生生的過往。她的手無疑問地染滿鮮血,雖然人不是由她直接殺的,那些人確實罪有應得。但是,如果她沒有替他們治病,他們就不需要為他們所做的事伏誅。雖然她不願,但是這是她身為「鬼醫」的宿命,她別無選擇。
「華寧?」魏澤蘭喚了喚伺候她的下女。
「小姐,我在這呢。有什麼吩咐?」
「你有沒有聞到一股血腥味?」魏澤蘭的嗅覺一直很靈敏,是這樣的腥臭讓她夢見魏炎聚——一個她又敬又懼的男人。
他明明已經死了,但是他留在她心裡的陰影,仍未能隨他的靈魂而遠去。就這樣一直糾纏著她,遲遲不肯罷手。只要她行醫一天,她都不免要想起他吧?
她是他的傳人。
這樣的結哪能輕易解開?
「沒有呀。小姐又聞到怪味了?」華寧努力吸吸鼻子,卻仍聞不到一絲異味。
「還是,小姐想換另一間房?」
長久以來,魏澤蘭一直對血腥味十分敏感,只要一有血腥味,她不換房是不能安睡。直到血腥味漸淡,她才換回原來的寢居。
「不了。我要沐浴,你替我準備一下。」冷汗浸透了中衣,穿在身上十分不舒服,更想藉著沐浴舒緩過度緊張的情緒。
「是。」
但是再怎麼洗也洗不去她手上的鮮血,也抹不去她身上背著的罪孽。她還記得曾有個病人為了治腿,最後卻被迫交出謀反的文書,最後自然落了個抄斬滿門十四口人命的命運。
「命都沒了,要腿做什麼?」她還記得當時魏炎聚就是以這樣淡漠,還帶著淡淡嘲諷的語氣下了註解。彷彿剩下的十三口人命也都和那名病患一樣沾滿罪惡,死有餘辜。
***
「澤園」雖然不大,但卻妝點得頗富巧思。亭、台、樓、閣,無一不小巧精美,細緻多姿。春天有花賞,夏天有濃蔭,秋天桂花飄香,冬天葉落的枝條別有一番蕭索的境意。
原本,中國南方並不乏這樣的庭院。有錢人家總喜歡弄一兩座庭院怡情養性、誇耀財力,以免被銅臭味給薰俗了。「澤園」巧則巧矣,卻不是江南之最,起碼和劉家主宅比起來,顯得遜色不少。劉家主宅有的是帝王之氣,魏澤蘭的「澤園」卻有一派諧和自然的風光。
「小姐,有人送帖子來了。」
「是誰?找的是我魏澤蘭,還是『鬼醫』?」
魏澤蘭一直以兩個身份行醫,若是以「魏澤蘭」的名義,收的是一般的診金;若是以「鬼醫」的身份,就得照魏炎聚定下的規矩。
「鬼醫,上面屬名是要給鬼醫的。」
「給鬼醫?哪裡來的帖子?」
能知道大名鼎鼎的「鬼醫」住在這兒,並把帖子送來的人必定不容易。「澤園」乍看之下和一般的小園林無異。但是,這裡種的植物不僅可供觀賞,還有禦敵的效用。散在空氣中的香氣,雖為花香,實為一種毒氣,會讓誤闖的陌生人迅速感到渾身乏力。就是習武之人,也施展不出平常的武藝修為。
「劉家,就放在園子的門口。或許是早就知道,咱們的小園子不是旁人愛闖就闖的。」
「華寧,拿來給我看看。」
「是,小姐。」華寧遞上帖子,內容不外是劉劭鏞的病情。
看了半晌,魏澤蘭考慮要不要接這個病人。
「華寧,劉劭鏞的名聲怎樣?」
「澤園」和劉家主宅雖然不遠。但她常常一個人上山採藥,或出外看診,加上劉劭鏞不常在南方,他的事她多半不知。
「據說長得是一副玉樹臨風的模樣,腦筋挺不錯,舉止也斯文飄逸,不過就是常常留連在妓院,至今仍不願娶妻。聽說已和洪有財的獨生女洪若寧定了親事。但這些都是聽旁人說的,正不正確有待商榷。」華寧不是說嘴多舌之人。不過,既然小姐想知道,她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小姐,劉家少爺害病了嗎?害了什麼病?」
「還不清楚。或許是失憶,或許是瘋癲,再或許是他根本沒病。」
不知為什麼,她覺得劉劭鏞不可能這麼乾脆地笞應和洪家的婚事。一個長年留連在妓院的人,要他安定下來,恐怕沒這麼容易。
「小姐,你會接這事嗎?」
「會。」
劉劭鏞莫名其妙發瘋的事,她要弄個清楚。雖然,他的死活和她無關。但是,既然財大家大的劉家都發了帖子,這件事她要弄個水落石出。如果劉劭鏞害的真是什麼百年難得一見的怪病,錯失這個機會不免可惜。習醫的人對奇症多半有幾分狂熱,就像習武的人心醉於劍譜、神兵一般。
「華寧,替我拿『鬼醫帖』來。我回封信。」
「鬼醫帖」是鬼醫的證明之一。除了隨身攜帶的令牌,魏澤蘭只能借由這個來證明她鬼醫的身份。收到「鬼醫帖」表示鬼醫收了這名病患,病人、家屬必須有付出代價的準備。而代價是什麼,除了魏澤蘭以外,沒有人能先知道。
***
「老太爺、夫人,送帖子來了。」福安拿到書信,慌慌張張地奔進來。他也不想這樣慌慌張張地,但是他忍不住呀。「鬼醫帖」換言之就是痊癒的代名詞。如果鬼醫肯收少爺,少爺必定有救。
「拿來。」劉家已經派人探過關於「鬼醫」的一切,並且知道「鬼醫帖」代表的意含。
「是,少爺有救了,少爺有救了。」
「大呼小叫什麼?什麼有救了,哪個白癡有救了?」劉劭鏞晃進大廳。多日來沒下水沐浴的身體已經發出惡臭。既然要裝他就得裝得像些,就讓他們以為他對水的恐懼末消除,一見到水就要失控。是故,劉家上下只能強忍捂著鼻子、奪門而出的衝動,一再遷就他。
呵呵……有趣。就當作是他們逼婚的一點薄懲吧。不過,天曉得他也不好受。
唉……害人害己喔。
劉家對他的病已經束手無策。有時候他兇惡地像個強盜、潑皮,有時又像缺少雙親慈愛的孩子,無知、脆弱地令人生憐。
再病、再瘋,劉家的人就是放不下他。畢竟,心智變了,外貌變了,他還是劉家的少爺。劉家不能不延續香火,不能拋下他。
劉老太爺瞧了劉劭鏞一眼,接過素雅白底上面繪著淺紫色圖騰的帖子。一陣香氣傳來,清雅的香味撲向劉老太爺鼻端。
「喂,哪個白癡有救了?哪個白癡有救了?」
「沒的事,有救的不是白癡。」劉夫人低聲誘哄。哪一個母親忍心看自己病瘋的兒子罵自己?
「鏞兒乖,先回房裡睡睡,待會阿娘再叫你起來玩蛐蛐兒。」
「幹嘛?為什麼要先睡睡?為什麼不現在就玩蛐蛐兒?明天,小兔崽子玩死了我的蛐蛐兒,還沒賠給我呢。」
劉劭鏞不僅病瘋了,連記性也不太好。福安和他玩蛐蛐兒是前天的事,他卻說成「明天」。明天都還沒到呢,劉劭鏞如何知道明天的事?又或許明天他根本不想玩蛐蛐兒,想玩打彈子也說不定。大廳裡的人都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