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李馨
她東摸摸西探探,對陌生的國度有著說不出的興趣與好奇:「我還以為魔界跟冥界類似是黑色沒有陽光,沒想到和人界一模一樣……咦!吳先生,你怎麼不說話了?真的很痛嗎?」
芝蘋蹲到他跟前,仰看他的垂首面容:「這樣好了,我幫你按摩好不好?奕霆教過我一套按摩法,他說人體有筋路骨節穴道,若加以適力疏導會使全身的神經放鬆,這樣你的胃痛就比較好了。」
無識手握那杯茶,心緒宛如杯內的水般連連波紋震動不休。「我不姓吳,魔界人沒有姓。」
「可是……」聰明的芝蘋立刻聯想到:「難不成你的無是有無的無?士呢?是不是文人雅士的士?」
「意識的識。」他只扼要地說。
得到答案的芝蘋,眼睛瞪得比荔枝還大:「無識?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名宇?你老爸老媽是不是不認識你?不然怎麼叫無識?不對呀!如果他們不認識你,又怎會替你取名字?」
她又眨眼又敲頭地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而無識卻直盯著杯子出神,無法自驚撼中恢復。
想不到……想不到她不僅是無受的大限,我該如何是好?
「無識先生!無識先生!」芝蘋又在那大呼小叫:「你的胃還痛不痛?要不要我幫你按摩?」她把袖子捲得老高,一雙眸盛載著躍躍欲試的悄皮,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無識命令自己直視她,犀利的眼神猶似要看穿她,看穿她瞳中倒映出的自己。
一頭削得短短的直髮總是隨著她的動作飛揚,一襲式樣普通的休閒服,圓潤如蘋果的臉蛋上鑲嵌著雙活靈靈的翦水瞳眸,她的眉略粗,她的唇豐厚,小巧的鼻子在整張面孔中央畫出優雅的線條。嚴格說來她並不美,她也沒有微雅娜細緻出塵的氣質,她是活潑的,是孩子氣的,是大方的,甚至是豪爽的,但就是獨缺女性專有的柔媚。
為什麼?
無識的神魂迷濛了起來:為什麼他會為這麼個女孩牽動莫名?
芝蘋猛眨眼,每當她遇上疑困時,她就會側首眨眼地為問題尋找解答,這習慣性的小動作老是改不過來,殊不知她這下意識的特別為她添加了令人憐惜的稚頑天真。
「唉……」無識歎息了,他早知自己會有這一關,魔界的每個人都有勘不破、放不下的執著;而擅於窺視人心、操控人意的魔界人最怕遇上自己的大限,因為他們知道當他們執意於某事某物上,就再也不能自在地妄為,只注意掛念著這件事、人,甚至可以為了保有它的存在而抹殺了自己的存在。
是的,魔界人不能戀愛。
無情是一例,無聞是一例,微雅娜更是血淋淋的鐵證;是詛咒抑或因果已無從考究,但魔界人的命運似乎生來就注定不能牽情動緒,這是每個魔界人一懂事就必須嚴記守循的定律,愛會使魔界死傷殆盡,所以魔界視愛為天敵。他們有條不成文的認知:一旦遇到自己的「大限」,只有兩條路走,第一,殺了對方;第二,成為對方的奴隸!
芝蘋著實猜不透無識在想什麼,他一直盯著自己不放,眼神卻又虛無縹緲,好像靈魂出竅,又好像把意識放逐到某不知名的時空飄蕩。
是否他也有傷?
她不禁揣測起他倏現的脆弱與憂慌:是什麼讓他突如其來地呆愣?是她引他憶起過往嗎?
芝蘋不清楚魔界是怎生的世界,她更無法確定魔界人是不是跟人類一樣有七情六慾,有快樂有哀愁,但依他的舉止來看,魔界人也是人,可能在感情上與人類大同小異吧?她不敢亂加評論,畢竟這些都不是她管得著的事,她也沒有能力管,她只是個過客,什麼都不該說。
只是……未來難免令她舉目迷茫;如今身處異鄉,她能做什麼?不知道慈寧他們可好?是否發現她已不在人界?她來這不曉得多久了,他們那邊可有狀況?
一停止嘻笑,龐大的思念之情就爭先恐後地圍了過來,直似要將她卷沒入痛楚之中,自己不能待在此等候,連等候的是什麼都不瞭解,是盼魔王相助送她回去,還是等機緣為她可為之事?
芝蘋覺得她有如佇立在人來車往的十字路口,眼前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走,也都朝自己的既走和明天奔去,只有她!只有她分不清她站在哪裡該往何去,她沒有值得期待的快樂,也沒有擁有過偶然的驚喜。她的人生浮浮沉沉無所著力,她的前程晦澀而沒有目的;在無憂無慮的軀殼裡,裝的不過是縷漂泊無依的靈魂而已。
從不肯輕易揭露自己,因為芝蘋心知「江芝蘋」這三個字在人間根本沒有意義,除了三名至交,她的死活沒有人會在意,她就是這麼個多餘的個體,活著嫌地球太擠,死了又覺得太便宜。
江芝蘋!連她自己都不太願意喊自己的名,因為她會想到這名宇背後的空虛,是她也不忍面對的慘白。
她沒有察覺自己無意間流洩出悵惘的迷惑,更沒注意到無識癡盼著她的視線,她就是這麼遊走在淒愴邊緣,誰也無法靠近。
是什麼讓她遙望?
無識的深究中藏了絲渴望,想捕捉她靈魂,抓住她投向遙遠彼方的眼神的渴望。
她在看什麼?誰又在彼端與她兩相凝望?
是命吧!遇見了她。無識從不知自己竟也學會了人類認命的想法,或許他法魔真的只栽在她手下。但是,他不相信魔界人的宿命,他相信自己,而且篤走自己不會步上他們的後塵。也許他對她無法抗拒,但他絕不會為她犧牲自己,他是法魔!他有責任職守,他十分自信自己只是暫時被她所迷,等到她如期解去宇劍封印,他就能再拾回自己,他可以若無其事地眼見她喪命,她之於他而言,只不過是部輕鬆窩心的感覺的製造機。
除此之外,沒別的了。
無識驅走適才的緊張,重新露出笑容:是的,他是法魔無識,連微雅娜的死都沒能讓他沉鬱過久,他相信自己有這份能耐漠視感情,他會安然度過他的大限。
既無後顧之憂,何不放開心懷好好享受感情?
「芝蘋!」他直呼她名諱:「想什麼想得這麼專注?」
「我只是在想孤寂。你懂得什麼叫孤寂嗎?」
「孤寂?」
「算了。」芝蘋飄忽地笑:「你當我在發神經好了。無識先生……」
「我都自動叫你芝蘋了,你怎麼還喊我先生?」
芝蘋對他的「自動」不以為意,朋友嘛,多多益善。
「無識!」她也很配合地改了口:「你們王住哪裡?」
「闇魔地滅日城。」無識明白她的意圖:「芝蘋,我勸你不要有闖去找他的念頭,闇魔地離此有千里之遙,憑人類步行的速度是窮盡一生也到達不了。」
「是嗎?」芝蘋故意不讓他知曉,她的瞬間移動可不局限於六界之間的往來。
「況且闇魔地黑暗無明,人類的肉眼無光便視障,就算你到了那也沒有用,不但徒勞無功,而且會有生命危險。」
芝蘋也坐到椅子上:「怎麼說?」
無識以禮還禮,同樣替她倒了杯茶:「魔界分光魔天與闇魔地。光魔天屬白,終日在魔法光中,而闇魔地則恰恰相反,它處於漆暗中沒有光明,兩地是截然兩樣的環境。」
「為什麼會這樣?」
「沒有人知道。」無識源源本本地向她解釋:「自魔界形成以來就這樣,沒有人猜得出
造物者這般安排是何用意,不過這種天然的隔阻便成為魔界最大的憂患。因為光魔天的光是源自地層內的光石,並非真正陽光,所以光魔天不止沒有夜晚,更沒有食糧,所有植物皆栽種不成,因為光石吸取了土地的營養,以至於光魔天寸草不生。」
「那這裡……」芝蘋顯然被攪糊塗了。
「這裡是例外,因為此地另被魔法隔離,所以移植來的地球植物可以生長。」
「你是說魔界的植物不是這樣?」
「魔界的植物嗜血食肉,你不會想碰到的。」無識一語帶過:「只要不離開光魔天,你就永遠不會看見魔界的植物。」
「對了,既然你們種不出糧食,那你們吃的東西是什麼?」芝蘋急欲瞭解魔界,不瞭解魔界怎麼回去?
回人界,是她唯一想得出的目標。
「我們與闇魔地的人交易。」無識不厭其煩地說明,好讓她早點適應魔界的不同:「闇魔地的人雖然生長在黑暗中早已習慣,但他們賴以維生的空氣需要光石的照耀配合植物產生,所以我們負責採擷光石,而他們則負責供應糧食。」他賊賊一笑:「我知道,你又想問我們的空氣從何而來,是不是?」
芝蘋被看穿心思,不依地嬌嗔:「知道還不快說?」
「我們光魔天的空氣是活的,可以自行生生不息,不似闇魔地需仰賴外物而生。滿意了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