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惱人的情絲

第4頁 文 / 葉小嵐

    「逸航……你們在一起?」

    靜剛掩飾著內心的惆悵與失落,小聲地問。

    「是啊,我們從來沒有分離過,我離不開他。」

    靜剛聽著,內心感到一陣絞痛。

    「你們相愛嗎?」

    「當然!因為姊姊離開了,所以不知道我們的事。姊姊,我們是分不開的,我們相愛了十幾年。」

    「青蔓,你真誇張!」

    靜剛感覺又心酸、又可笑。

    「不,真的!姊姊,你不知道,我真的愛了他十多年。從我會走路起,我就愛他了!」

    「你會走路的時候,他也許還掛著兩行鼻涕呢!你會愛他?」

    靜剛苦笑著。

    「我還是愛他。況且,逸航哥哥是不會掛著兩行鼻涕的,他是那麼優秀。現在的他,是一名駐院外科醫生了呢!姊,我帶你去見他,噢不,他等一會兒就會過來,我要看他嚇掉了眼鏡的樣子。」

    「噢,他戴了眼鏡?」

    「是啊,姊,你想像不出來他的樣子了吧?他非常非常英俊,一點都沒走樣,沒變醜,和小時候一樣斯文、溫雅。我真是猜不出,他看到你時會是什麼表情。」

    「他……早已忘記我這個人了吧。不過可以想像的是,頂多他和別人一樣,一時把我錯認成你。」

    靜剛幽幽地歎道。

    「不會吧?說真的,這麼多年來,他幾乎絕口不曾提起你,那也是因為,我們都以為你已經屬於另一個世界,不會再回到我們的生活裡來了,我是這麼想的。但是,他不會完完全全把你忘記的。」

    青蔓愈是強調、解釋,靜剛愈覺難過,但是她並沒有表露出來。

    「姊,難道你不想見他?」

    青蔓天真地問。

    「我不想見他,卻又不能不見。」

    靜剛百般矛盾,卻又不願對久別重逢的妹妹說謊。

    「怎麼會這樣?」

    「他是我妹妹所愛的人,我不能一輩子都不見他,那是不可能的,對不?」

    「姊,你的話好難懂。」

    青蔓撅著嘴咕噥著。

    靜剛沒有理會她,她的內心一片混亂,卻又不能形諸於色。

    是的,問世間情是何物?還有什麼比情字更難懂?最初的戀情說不定只是兒戲,只是人類初涉情場的試驗而已?它可以輕易改變、輕易轉移?

    然而,她飄泊異鄉十幾年,對他的真情卻未曾改變,未曾轉移,把青春為他深深埋葬。

    她的青春,她的人生,都為了改變姓氏而斷送、埋葬……如果她不是葛家的長女,她堅信,她早已和章逸航比翼雙飛。

    縱然如此,她只有痛楚,沒有怨尤。因為她早已明白,命運是不能去頑強對抗的,她明白命裡有時終須有,絕不讓自己迷失。只是,靈魂最最深處、最最薄弱的那一角,不免也隱藏一份悲愴、一份永恆的秘密。

    也只有重重的一聲歎息,強把所有愁緒驅去。

    「姊,你……過得好嗎?」

    靜剛的歎息驚醒了青蔓,這才想起探問闊別以來的漫長人生中,遠離家鄉與親人的姊姊如何走過歲月。

    「流落異國的生涯,你想是如何?」

    靜剛笑笑地回答。

    「不是啊,姊,我們都認為你過得很好,不然,你何苦去當別人的女兒呢?爸爸常常說,桑家老闆有多喜歡你,當他到山上來巡視他的產業,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歡得捨不得回去,還在山上一連住了十幾天,天天都到我們家的榕樹前來等你放學回家。我們都相信,你去了桑家一定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女,沒有一點點懷疑。

    只有媽媽,總是因為想你而一天哭上好多次,一連哭了好多年。後來我們才知道,你被送到日本去讀書了,桑家和我們約法三章,叫我們不要影響你的生活,說他們一定會善待你。爸爸也說,他並不是賣女兒,從未收下桑家一毛錢,所以他很安心,希望你在桑家的栽培下出人頭地。」

    青蔓說著,又淚眼汪汪地要哭泣起來。

    「好,好,傻妹妹,別這麼多愁善感了。姊姊沒說過得好,也沒說過得不好呀?你看看,我這不是好好的?要說傷心事,姊姊只覺得對不起媽媽一個人,她為我受那麼多苦,我卻不知道。」

    靜剛的雙眉緊鎖,臉上浮現無邊的悲哀。一旁正唏噓不已的青蔓,忽然看見門口不知何時站立了的一個男子,整個人霎時活潑了起來,精神大振地喊了一聲:「逸航哥哥,你什麼時候來的?」

    章逸航臉色慘白,眼眶濡濕地站立原地,眼睛眨也不眨地凝望著靜剛。

    靜剛強抑住心的狂跳,把平靜的眼眸投向了那個正為她而震撼著激情的人。

    啊!十一年,狠狠往肚裡嚥下多少相思的眼淚,那個戇直的青年,如今蛻變成一名翩翩儒子,氣宇軒昂,逼人的俊秀和書卷氣,怎怪青蔓將心交託給他?那依稀的輪廓與五官,不變的神態和氣質,教她一眼就能相認,一眼就把內心的深情繾綣都喚回到眼前……「逸航哥哥,她是姊姊!她是姊姊,姊姊回來了!」

    青蔓興奮地叫嚷著,不由分說地把靜剛推到章逸航面前。

    「看啊!快看,姊姊回來了,姊姊好美好美,你說,我們像不像?我有姊姊這麼漂亮嗎?逸航哥哥,快說,別發呆呀!」

    被青蔓推拉著,靜剛和逸航幾乎只有一拳之隔,靜剛只覺自己呼吸急促,然而她仍是保持平靜與淡漠,不讓自己的情緒洩漏出分毫蛛絲馬跡。

    「桑小姐,久違了。」

    逸航並沒有接下青蔓的問話,一張悲喜難辨的灰臉擠出一種極為不甘不平的怪異表情,冷冷地開了口。

    靜剛往後側退了一步,逃離了他那灼人的閃閃眼神,並沒有搭腔。

    「咦?怎麼這樣稱呼姊姊?桑小姐?好奇怪哦!」

    青蔓聳著肩站在兩人中間。

    「這樣的稱呼一點都沒錯,姊姊早就不是葛青蔓了。」

    靜剛習慣性地將只手環抱在胸前,目光慢慢投向窗外的萬里晴空,又復意味深長地把視線投向青蔓,說:「現在,青蔓是你。」

    「噢,是啊,是啊,我都糊塗了。不管怎麼樣,也不該這麼生疏見外嘛,逸航哥哥,你可以叫姊姊靜剛啊。來,你們坐一下,我去焗薄餅,煮咖啡……」

    青蔓喜不自勝地一邊說,一邊捲起了衣袖。

    「不,青蔓,今天不能陪你吃薄餅了,晚上要趕一篇報告,薄餅你就一個人吃吧。

    我走了。」

    逸航說完,反手關了門便離開。

    「怎麼這樣!差勁,討厭!早就說好了……」

    青蔓追到門邊去叫喚,很是生氣。

    「他有事,讓他去吧,姊姊陪你吃。」

    靜剛露出淺笑,寬慰著青蔓,臉上一片溫柔和慈愛。

    *********

    離去的時候,已是萬家燈火的入暮時分。

    夕陽餘暉正奮力投射出一片壯麗的暗紫和靛青,留給臨別的大地,明亮的熠熠千燈萬盞,在如此的背景襯托下益顯壯闊輝煌、綺麗旖旎。

    靜剛來到十五樓電梯門口,正待按鈕下樓,一個人影閃到身前。

    強而有力的一條手臂緊緊攫住了她,傳來清清楚楚的一聲叫喚:「青蔓!」

    靜剛錯愕地愣住了,竟然是章逸航守在那裡等著她!至少足足等了兩、三個鐘頭。

    她抽回自己的手,冷冷地搖著頭說:「我不是,你認錯了。」

    逸航再次抓住她,堅決地抓住她,堅決地說:「你是青蔓!永遠是我的青蔓!我怎麼可能認錯?怎麼可能?」

    「逸航,你的青蔓現在在屋子裡,十幾年來,你們朝朝暮暮在一起沒有分開過,你竟然會把她認錯!」

    靜剛奮力甩開他,搶進開了門的電梯,逸航立即跟進去。

    電梯迅速一層層往下掉落,只聽見逸航重濁的呼吸聲,兩人之間是一片緊繃的緘默。

    電梯到達地下室停車場,逸航傷心地開了口。

    「青蔓,請讓我們彼此好好談一談,好嗎?闊別了十一年,難道你真的對我無話可說?一句話也沒有?」

    靜剛不敢去接觸他的眼睛,只是把腳步停下來,將眼睛投向遠處停車場粗糙的天花板,絕情地說:「你聽過一句禪詩嗎?雁渡寒潭,雁去潭不留影;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留聲。過去的事,何必再苦苦留住?你讓我走吧。」

    「好高深的境界,佩服!想不到十一年不見,你已經成了莊子的高徒,修練出這麼偉大精深的功夫,可以把事情當做根本沒有發生過。」

    這樣的句句冷嘲熱諷,倒是把靜剛滿腹舊愁新怨勾上心頭,她調回目光,哀怨地直射向他的眼睛,攫住它凝視了幾番,才冷峻地問:「什麼事情?什麼事情曾經發生過?」

    「什麼事情曾經發生過?你問我什麼事情曾經發生過?哈,難怪剛才我親口聽你說,這世界上你唯一對不起的人是你母親?」

    逸航的怪聲怪氣透著無限淒涼和怨懟。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