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水手之妻  上

第10頁 文 / 楊小雲

    晚上和同事聊天,話題總圍著「跳船」打轉,大多很自然地提到不久前還上過電視,被渲染成「沼澤野人」,後來在拘留所中上吊自殺的胡度妹,據說他就是九個月前由這條船上逃下去的一個水手。

    現在我把整個故事原原本本地講給你聽。

    這個胡度妹是大陳人,四十多歲,原本在陸地上做工為生,有七個孩子,由於負擔太重,入不敷出,想找一份收入豐厚一些的工作。於是在政府輔導下,參加了船員訓練班,並安排到我們公司來當二等水手。

    據同仁們描述,他長得十分斯文,皮膚白皙,沉默內向,略帶神經質,不大愛與別人交往。起先派他到一艘專跑英美間水路很短的船上工作,才上船三個月,由于思家心切,過不慣海上生活,天天吵著要回去。回來沒多久,坐吃山空,生活無著,又苦苦要求公司給他派船,這次就派到我現在跑的這條船上來,依舊是當二等水手。

    再次上船後,頭幾個月情況還好,漸漸地又開始想家、失眠、精神恍惚、心緒不寧;對份內的工作總不能做好,和同事之間也格格不入。碰巧水手長是個有口無心的直腸子,看他整天精神不振,又不好做事,就常常拿他開玩笑,假裝嚇唬他,說什麼再不好好做事要送他回去羅,再不然就要把他扔到海裡餵魚這一類的玩笑話,這本是想激發他工作情緒的話,誰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完全當了真事。

    於是他的疑心日加深重,變得疑神疑鬼,整天都說有人要謀害他,置他於死地,再不然就說有人要修理他,成天魂不守台地象受驚的兔子一樣東躲西藏。

    到後來,也不知怎麼搞的,他變得逢人便磕頭,嘴裡還喃喃地說著一些饒命、救我之類的話,弄得全船的人都很不舒服。船長看他情形實在不對,就想在下一航次中送他回去,他一聽要回去,更加緊張,朝著船長又磕頭又作揖,求船長放了他,弄得船長很為難。與台北公司聯絡後,決定還是送他回去,可能對他身心兩方面會好一點。

    臨行前,船長一再交待代理行的兩位職員務必小心照顧,一定要看他坐上飛機才算數。

    誰知到了機場,臨登機時,胡度妹硬是不肯上他該坐的那班,而要坐另外一班飛往歐洲的飛機。他的理由是這班飛機上有人要謀害他,又說飛機上有炸彈,死活都不肯上,弄得全機的乘客都來看熱鬧;飛機也因此不能起飛,雙方僵持不下,拖了很久,最後機長說不能再等了,請他改搭下一班飛機。

    代理行職員看他似乎精神不大對,就想先把他帶到醫院去看看之後再講。到了醫院,這個胡度妹竟乘二人不注意時偷跑了出來,這下可急壞了代理行兩位職員,人是在他們手裡丟的,精神又不大正常,最糟的是他不會講英文,身上還帶著一百多塊錢美金,這樣毫無目標地亂跑,很可能生命危險。在美國下層社會裡,常常為了搶幾塊錢而殺人,何況一個身份不明的有色人種,更何況他有一百多塊錢?於是代理行的人立刻向警局報案,發出緊急追查令,希望能盡快找到他,以保護他的生命安全。

    一連幾天下來,都沒有發現這個精神異常的中國船員,警方只得將他列入失蹤人口案件,代理行的人也拍電報回台北,只當他是「跳船」的船員,躲藏在某個地方,而不再追查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船上的人逐漸沖淡了對胡度妹的記憶。直到八個月後,船再次回到美國,有一天晚上大彩正在看電視聊天,忽見螢光屏上打出報道,說是在佛羅里達州內發現一個「沼澤野人」,並且把他帶到螢光屏前介紹給觀眾看,只見熒屏上出現一個長頭髮長鬍鬚一臉憔悴的東方人,對著鏡頭傻笑,這一下大家全愣住了,空氣忽然變得很緊張,半晌之後,水手長大叫著:「那不是胡度妹嗎?格老子怎麼上了電視啦?」

    船長立刻會同代理行的人前往治詢,費了很大勁才見到這個成為熱門人物的「沼澤野人」,經船長再三懇切詢問,他才吞吞吐吐地說出了逃亡經過和這八個月來的生活情形,在這之前,他一直不肯開口和任何人講話,益發使好奇的老美對他發生興趣,事情才會越弄越大,變成熱門的話題。

    原來那天他從醫院跑出去之後,一路躲躲藏藏地亂跑,一直覺得有人要害他,為了怕被抓回去,又為了怕被人謀害,就躲到沼澤叢林之中,每天趁天黑時出來,撿附近居民丟棄的罐頭、麵包、食物充飢,日子久了,他發現沒有誰注意他,也沒有人發現他的存在,於是膽子就大了一點,開始到附近田里去偷玉蜀黍和蔬菜水果,附近農民看到被翻挖的土地和凌亂的腳印,還以為是山描或野狼之類的野獸,就設上陷阱捕捉,哪曉得抓到的竟是個樣子怪異的人。你曉得老美最愛新鮮事,最會渲染的了,於是一傳十、十傳百,一下於就成為本年度最熱門的新聞,眾人爭看的「鮮事」了。

    經船長向有關機關說明後,終於真相大白,一場風波算是平息了下來,接下去就是安排送他回國的事。

    美國方面一定要胡度妹本人在同意書上簽字,以表示他是心甘情願地回國,沒有半點勉強或政治色彩,這樣整個案子才能註銷。可是胡度妹是個死腦筋,他不明白其中道理,聽到簽字就害怕,甚至想到古代書畫處死的種種情形,越想越伯,越伯越想不通,又不敢問別人,一時想不開,竟然在第二天夜裡在拘留所裡上吊死了。

    等船長辦好機票去接他出來時,所看到的只是一具發冷的屍體了……

    這個故事到這裡算是結束了,胡度妹的遺體由公司負責運回安葬。一個月後,他的妻子在經過長時期與生活奮戰之下,再也無法支撐下去,只有改嫁給另一位跑船的大陳人,七個孩子最可憐,統統被送進孤兒院去了,整個的家也隨之瓦解,消失了……

    乖,聽了這個故事,心裡有什麼感覺?我是一連幾天都揮不去壓在心靈的沉悶,今天把它講給你聽了之後,似乎舒適一些。原諒我不再多寫,心情實在不好。吻你。

    祝

    好

    愛你的丈夫阿漁上

    第十章

    我要當媽媽了!

    多美,多好,多棒!

    以最輕快的腳步走出台大醫院,腳下彷彿裝了彈簧似的一彈一跳地蹦進了新公園。這裡我來過千百次,但今天卻第一次發現它是那麼樣和,那麼美麗。

    天是那麼藍,風是那麼柔,朵朵如棉絮般的雲彩,優雅地掛在天際。眼前的每個人、每件事都顯得那般地新奇而充滿生氣。空氣中洋溢著空靈澹漾的清新,我深深地吸一大口氣,胸中脹滿了喜悅與奔放的氣泡,不斷膨脹,簡直要隨風飛起,又好像隨時會衝破胸膛迸裂出來似的;我覺得自己象長了翅膀的小鳥,自由自在地翱翔於蔚藍的天幕中,與白雲嬉戲,與風兒追逐。

    我向每一個路過的人笑,不管他們放過來詫異的目光,我太興奮了,真想站在音樂台上大喊三聲,讓所有的人都分享我這份幸福感。

    我實在太高興、太驕傲、太得意了。忽然之間,我覺得自己好偉大,有一種自豪與自我奉獻的崇高感覺,因為在我體內孕育著一個生命,擔負著延續人類的神聖任務。下意識地我用手撫摸著小腹,在那扁平的肚子裡,正有著一個生命在萌芽、在成長,多奇妙的事呀;

    有人說,女人的一切權利之中,最大的一項便是做母親,想想看,我馬上就要擁有這項權利了,多了不起?

    在一本書上看過這麼一句話說:「嬰兒的小手腕開女人本性的環繞,打開心閘。」打從醫生告訴我有孕的那一剎那,我的心閘就已經開啟。沉睡了廿多年的母性,像被魔術棒點醒了一船地活躍了起來;眼前已經浮現出一個奶香四溢,白白軟軟的小寶寶了──一個屑於我和阿漁,經由我身體來到這個世界的新生命。

    坐在草地上仰望著天上浮雲,整個思維隨著雲朵在游移。從小我就愛看雲,常常幻想著自已是一片雲,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飄蕩,俯瞰森林、村莊、城鎮和各處綺麗的風光,在風兒的吹拂下來去自如,飄逸瀟灑……

    但是,現在此刻的我,不再羨慕雲朵,也不再希望自己成為一片雲,因為我整個生命有了嶄新的意義與肯定的價值,因為我將要做母親啦!

    做母親?該怎麼做呢!

    嗯,我想首先該有全然無私的愛,愛心的照顧……還有……對了,我將用自己的奶水來贍養我的孩子,一定!我要用整個生命去體會,去感受做母親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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