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凌玫玫
他眼裡血絲密佈,下巴長滿胡碴,身子幾乎瘦了一圈,與平常泰然自若的模樣南轅北轍。
「少爺,五姨太她……」家僕十分為難。之前是琴姨太,這次又闖入個五姨太,他這個看園的真倒霉。
「下去!」儘管憔悴,莫堯皇的命令仍是充滿威嚴。
家僕一溜煙退出房外。
莫堯皇試著站起身,腳步卻不穩,華兒趕忙上前扶住。
「少爺!」
「少碰我!」莫堯皇嫌惡地甩開她的手。「我自己可以站得起來。」
華兒如被針扎般,服從地挪開彼此的距離。莫堯皇瞧了她一眼,心頭雖不捨,卻沒有表示。
當她出現在門口時,他可以說是喜悅無比的。然而,憶及她心房另一個人的存在,嫉妒大火就旺盛燃燒起來,態度不自覺間變得兇惡。
「你是新來的,但任谷園的規矩也該清楚吧!」他依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語氣。
「華兒清楚。」華兒哽著聲音,極力不讓情緒表露。
她和莫堯皇一輩子都不會有交集,她必須看清這一點,斬斷所有的情感。否則只會使自己更痛苦。
可是,愈這麼想,心頭的悲哀就愈深切,宛如將自己擲入深淵似地,沒有未來,沒有希望。
她實在不想忍受這樣的自己……「跑出蘅蕪樓與闖入任谷園的罪責,華兒定當負起。事實上,華兒今日至此,是有一件要事懇請少爺答應。」華兒自己都不懂,她哪來的勇氣敢與莫堯皇談江仲雲與采葛之事?
但是,江仲雲用情之深,實在教她無法視而不見。而且對采葛來講,這才是她的幸福吧!
莫堯皇原本皺著的眉頭更加緊鎖了。
少爺、少爺,她就只有這個稱呼嗎?打從進門來,她不曾視他為丈夫,用語遣詞永遠是遙遠的敬稱,這是她所謂的「信任」嗎?如果是的話,他寧可不要。
他要的是……她的心啊!
「哼!難得你會開口。想要什麼,說吧!」他只能以冷漠包裝自己,以避免傷害的侵襲。看在華兒眼裡,卻是厭惡她的表現。
「請少爺放過采葛,讓她離開莫府。」華兒敘述得非常平靜,但一顆心七上八下,根本不敢預料莫堯皇的反應。
「你說什麼?」莫堯皇雙眸頓時大火焚燒,華兒膽戰心驚地一退。「那女人給了你多少好處,叫你幹這事?」
「沒有。采葛已經不是正常人,她待在莫府不見得好得起來,何不放她出去,讓她跟心愛的人在一起,也許——」華兒忽地掩口,暗恨自己多嘴。
莫堯皇鐵青了臉,一把抓住華兒,口吻極度惡狠。
「姦夫出現了?他來找采葛?」
在憤怒的遮蔽下,華兒仍能透視到莫堯皇隱藏的另一種情感——受傷與悲哀。
這是采葛背叛下加諸於他的?
「他愛采葛,而且用盡心力去愛,我看得出來您就成全他們兩個,這樣對采葛的精神狀態也有幫助……」
「你曉得你現在在做什麼嗎?」莫堯皇不懂,為何華兒可以顧到任何人,卻總不肯顧到他的心情。「采葛是我的妾,你要我送給別人?你是什麼目的?」
「我知道我說什麼、做什麼,您都不會相信,我的動機在您看來都是不純的。
但是有一點請您認清,他們兩人一直深愛彼此,這絕對是事實。您沒有愛過采葛,最起碼也給別人機會去愛啊!」
「誰說我沒有愛過她?」莫堯皇脫口而出的話,令華兒呆若木雞。
大姨太、三姨太不是說他誰也不愛嗎?
「不愛她,就不會救了她全家,也就不會被背叛了。」莫堯皇瞬間蒼老了五歲般,落坐,手撐著頭,往事的憶起似乎是種折磨。「第一次見到她,是我失足落水被她救起之際。後來她父親經商失敗,被債主逼得走投無路,我出錢救了她全家,她自願以身相許,所以我娶了她。可是,過了兩個月,她竟然懷了孩子。」
「有孩子很正常啊!」
「孩子已經四個月了。」莫堯皇冰冷的解釋。「兩個月前娶的新嫁娘,腹中怎麼會有四個月的胎兒?」
至此,華兒完全明白了。采葛之所以嫁給莫堯皇,是為了腹中江仲雲的骨肉……「她的以身相許是幌子,不是恩情,不是愛情,是絕情的欺騙。她的心中從來沒有我的存在!」惆悵未褪,在莫堯皇的黑眸中清楚地呈現…「可是她救了你不是嗎?若論恩情,至少是一報還一報……」
「就因為她救過我,我才娶了她。因為她身上有著十六年前那個女孩的影子,我才會愛上她。」莫堯皇顫抖地撫過掌中的石頭。「我不斷說服自己,相思能夠了卻,就算是影子也好,找不到十六年前的她,有采葛的陪伴就好。我試著愛過采葛,我愛了,可是她卻背叛了。」
無數的回憶、情感紛沓而至,華兒懷疑自己還能負荷多少。
他也在等,與她一樣,等著十六年前的彼此。
他並非無情、冷漠,事實上他的情感比誰都來得熾熱。
莫堯皇牽動唇畔,為自己的言行感到可笑。
「我幹嘛告訴你這些?你根本不會懂。」
「我懂!」華兒不自覺答道。
莫堯皇疑惑地看著她。華兒酸澀地解釋,「我相信您對采葛的感情,不然,您不會如此痛苦。」
「你連我對別的女人的感情都願意相信?」莫堯皇轉頭閉眼,都不曉得該高興還是傷心。
她是相信啊!只是內心苦味漫溢。他對十六年前的她情重,她當然感動。然而,采葛也佔據他的心,這讓她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情愫,既陌生又熟悉。她倒希望他什麼人都不愛,也好過他心頭藏著其他人。
「您對采葛有情,采葛一定感受得到。我竟然前因後果都不瞭解,就提了這種蠻橫的建議,非常抱歉。」華兒低頭歉道。「既然采葛對您如此重要,就請少爺好好珍惜,不要再把她囚禁在湘紅院。請大夫來治療她,等她好了,你們就可以在一起,日子久了,采葛一定能夠明白您對她的一番心意……」她強顏歡笑。
「白華兒!」莫堯皇悻悻然地推她至牆邊,兩手環住她。
華兒睜大無辜的雙眼,她說錯什麼了嗎?
「你非得把我推給別的女人,你才甘願嗎?我說的話,你聽不明白嗎?我愛上的是影子,今日的采葛已經失去影子的氣息了。或許我對她有過感情,但那是以前的事,我不可能再愛上她了。」莫堯皇目光膠著於華兒的褐眸,頃刻間,壓抑的熱情爆發,他俯首牢牢攫住華兒的唇瓣,手掌滑過她的青絲。
她的唇、她的髮絲,多麼引人遐想啊!她合該是他的女人、他的妾,誰都不准奪走她,包括她的人、她的心!
「少爺……」華兒主動掙開他的鉗梏,臉容是不解的受傷。好不容易放棄的決心,她不想讓它死灰復燃。「這個吻……是您的賞賜吧!我不要這種東西。」
莫堯皇神色遽變。
他認為白華兒傷了他,而他是否也在傷害她呢?
「不,絕對不是賞賜。我會證明給你看。」莫堯皇柔和的口氣是華兒鮮少聽見的。「那個男人在哪裡?把他帶過來,采葛的事也該有個了結了。」
他雙膝一屈跪於地,額頭點地。
「莫少爺,我為我的無禮、莽撞道歉。求求你放了采葛,一切錯誤是我一人造成,不關她的事。」
「你真好笑,天底下有哪個做丈夫的會將自己的結髮妻子讓給另一個男人?
何況那個男人還免費送了他一頂綠帽子。如果是你,你肯嗎?」嘲諷之意昭然若揭。
江仲雲脹紅著臉,卻無話可回。
莫堯皇瞥了他一眼,唇畔藏著狡黠的笑,回身自櫃中拿出一把匕首,丟到江仲雲面前。
「你要我放了采葛,行!只要你肯將匕首刺入你胸膛,我立刻放采葛走。」
莫堯皇瞪住華兒,阻止她即將開口的反對。
江仲雲捧起沉甸的匕首,幽邃黑眸在深深歎息。良久,沒有舉動。
「不敢嗎?我想也是。至死不渝的愛情是不存在的。」莫堯皇彎身欲收回,江仲雲卻不放手。
「至死不渝的愛情怎會不存在?你會這麼認為是因為你尚未遇見命中注定的真心人,倘若遇見了,別說一生,縱然性命,你都願意交託她手。」江仲雲的笑顏安然得令人詫異。「莫少爺,臨死之前,我只求一件事,你答應了,我才肯行動。」
「你說吧!」
「請好好照顧采葛,無論她能否恢復原來的模樣,請你珍惜她、愛護她,並且……不要提起我這個人。」
mpanel();莫堯皇別開臉,頷首。
江仲雲滿足地點點頭,二話不說,轉眼間匕首已插進胸口。
華兒著急衝上前,卻不見血液流出;江仲雲皺了皺眉頭,沒有痛苦的感受,手中的匕首突然彈離身。
兩個人頓時愣在當場。
莫堯皇撿起匕首。「這是我在南京買的玩意兒。很像真的吧!刀鋒的光芒很容易被誤以為銳利無比。」他背對他們,將之放回櫃中。「走吧!老呂在後門應該安排好馬車,你帶著采葛離開宜豐,不要再回來了。我在南京認識一位老神醫,采葛的情形他應該有辦法幫忙,地點老呂會告訴你,你到達後報上我的名宇,我相信他願意伸出援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