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七寶
其實,她自己也很厭惡這樣的自己,見人說人話,做兩面人這種事。
但她真的沒辦法了,身處在水火不容的兩個家族之間,做為中間人的她為了能讓大家生活平靜--特別是,她個人的身心平靜--這已經是她所能想到最好的方式了。
那是很殘酷的人生體驗,雖然說她從小就知道,兩個家族之間的不和睦,但真正讓她體驗到這一點的,是三年前開始的遊牧生活。
繼母親的久病離世,當時的父親也因為一場車禍意外而去世,也不知是怎麼開啟戰火的,總之,成為孤兒的她成為兩家人的意氣之爭,最後沒有選擇的,被安排了新的生活模式,在這兩家族之間一個月搬遷一次,各住一個月。
因為是意氣之爭,因而想收容她、養育她的真心並不是真實的,一旦興頭減退,她的存在對雙方的家族來說,只能用麻煩來形容。
就在那段日子裡,她徹底的體會了夾縫人冷暖心酸,夠了,她真的已經受夠了!
她發過誓,只要一等她畢業,可以正式的工作賺錢後,絕不再忍受那樣的生活,也因此,就算她的個性讓她不樂意做兩面人的這種事,卻是不得不做。
利用兩家人非到必要絕不對話的特性,也利用了雙方其實都不想再多養一個她的心態,她很從容的說了謊。
其實是很簡單的謊言,就是對父親家人這邊說,要去小阿姨家住;再對母親家人這邊說,要去大姑姑家那邊住,之後,兩邊的人就不再過問,全當她是到對方的家去長住,也沒人想費事再多問。
造就了現在,面對兩方人馬,她得說兩種不同的話,做起了兩面人……
「大姑姑,等我領錢,再還妳那五千元。」速速轉移話題比較安全。
「是兩萬五。」停下腳步,苗月英更正。
「嗄?」她整個人頓住,除了跟著停下,也是因為這奇異的數目字太讓她吃驚。
「紅包!妳把人燙成那樣,光兩盒水果就想打發了嗎?」翻白眼,然後從包包中拿出一個紅包袋,說道:「在妳落跑、我讓男同事送吳主任上醫院的那時候,我已經先幫妳準備好了,等會兒見了人,記得跟著水果一起送上,好聽話多說一點準沒錯,知道了嗎?」
「紅包?」看著那包有一點點厚度的紅包,苗小荳真覺得一顆心都快碎了。
不會吧?
老天爺應該不會這樣對待她的吧?
她省吃儉用了半年多,連租個房子都不敢,只能窩在辦公室睡克難式的睡袋,好不容易存了那麼一點點的錢,才想著總算可以去租個房間來住而已,結果……
兩盒水果去掉五千。
小阿姨要她支付外公這個月的看護費,一下去掉了一萬八。
現在大姑姑要她包一個、整整要兩萬元的紅包,這……這……
「不用包這麼多吧?」欲哭無淚中,努力要力挽狂瀾,「以吳主任的個性,就算包了,他也會公報私仇,炒我魷魚的。」
「妳還知道他會公報私仇,那麼,做事情之前,要燙他之前,怎麼不想清楚?」苗月英忍不住又數落了起來。
罵完,哼了一聲,這才說道:「現在工作保不保得住是一回事,妳燙傷了人,人家說不定告妳個傷害罪,妳說要不要這麼多?」
「是他先摸我……」
「誰能作證?」苗月英無情的打斷她的話後,要她直接面對現實,「妳說他摸妳,那是妳一張嘴在說,他被妳燙傷了,卻是妳已經承認的事,妳說,誰的贏面比較大?誰看起來理虧?」
「……」無話可說,苗小荳無話可說。
苗月英似乎還想再奚落什麼,但她包包裡響起的手機鈴聲止住了她所有的話語@@
「嗯、嗯,我知道了。」
三言兩語,苗月英掛上了電話,苗小荳光是看她的表情,也知道沒什麼好事。
「我人事部的朋友打電話來,說人事經理已經趕到醫院去了。」皺眉,苗月英不知在想什麼,「這事,我鐵定保不住妳……」
這話聽起來好像她曾想過要保住她似的,讓苗小荳有些吃驚。
「大姑姑……」
「叫課長!」當機立斷的低喝,「說過多少次,公私要分明,現在可是上班時間,別搞錯了關係!」
「……」苗小荳有一瞬間反應不過來,最終只能吶吶的應了一聲,「是,課長。」
「妳給我聽好了,要保妳,我是沒那個能力,妳也別指望我了,等下見了人,說話小心點,別讓人發現是我介紹妳進來的。」意思是,連親戚關係也別讓人知道,就跟平常一樣。
心口泛起些許的疼痛之意,某種冰冷的感覺籠罩著她,但苗小荳什麼也沒表現出來,低著頭,輕輕的應了一聲,「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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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裡,因為治療,正傳來一陣殺豬般哀爸叫母的可怕慘叫聲。
因為曾看過一個關於「那個」部位燙傷的故事,那時只當成笑話來看待,可這時這刻,聽見那淒厲的慘叫,苗小荳修正了想法,無法當成笑話看待,也無法想像裡面到底是在進行什麼治療?又,到底是有多痛?
她很難理解病房裡正在發生的事,同時,也無法理解病房外正在發生的事。
為了燙傷事件而出馬的人,不單只是人事經理,竟然還勞動到了高層,一個很高層很高層……
人事經理也就算了,畢竟不論私交的話,掌管人事的主管前來關切受傷的員工,於公於私都說得過去。
但……
傅准懷?
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比總經理還要大,而且是大上許多的「特別」助理?
說他比總經理還大並不誇張,因為人人都知他直接受命於開膛手傑克,可以說是本尊的對外發言人,對她來說,因為這人太過的位高權重,其存在感就如同傳說中的人物一樣,彼此的距離是無法想像的遙遠,應該不可能出現有交集的一日。
卻沒想到,眼前的畫面推翻了她的認知。
只因為一起燙傷人的意外事件,本該高高在上的人卻出現在這裡了,讓她覺得古怪到了極點,卻又想不明白理由跟原因。
讓她一頭霧水的並不單只是傅准懷這人的存在……
苗小荳偷偷的看了一眼--所有人因為病房內的治療,為了病患的隱私而待在病房外等著--幾位大人們竟能假裝沒聽見那慘叫聲,還假裝無事一樣的在客套寒暄,她真的很佩服這些人充耳不聞跟粉飾太平的功力,想不通他們是怎麼辦到的?
一行人等了一會兒,漫無邊際的扯了些公司未來的願景之類的廢話,直到醫護人員魚貫走出之後,久候多時的他們才總算能進到病房之內。
興許是人事經理搶先一步進入,已經先行向吳主任提示了貴客來訪,也有可能止痛針之類的藥效起了作用。
總之,在苗小荳他們進去之後,沒有像她所想像的那般,在她一進門時就被丟東西,就連應該要少不掉的幾句破口大罵都沒聽見,進去只看見一個忍痛忍得嘴角快抽筋,還在裝文雅的吳禮義。
「……其實只是件意外,真沒想到,會勞動到特助過來一趟。」吳禮義順口溜一樣的說著場面話,雖然忍著疼沒叫出聲,但齜牙咧嘴的表情卻怎麼也忍不住。
「別這麼說。」傅准懷說場面話的功夫也不差,而且很會利用機會夾帶「重點」,說道:「員工出了意外,我本來就該出面關心一番,更何況,這也是傑克的一番心意,我怎能不出面?傑克其實是一個很關心員工的人。」
溫文的談吐,話語中的包容,傅准懷表露出來的就是一副好商量的好好先生模樣,讓人事經理與吳主任忍不住相視一眼。
做得好,大舅子--人事經理的眼神如是說。
難得能跟特助直接接觸,千萬要把握機會,被收為心腹--吳禮義的表情如是說。
冷眼旁觀這一切的苗小荳則是一臉的悲慘,是一種心灰意冷,覺得人間沒有道理可言的悲慘表情。
她沒想到,這樣高高在上的主事者,溫雅有餘,魄力不足,看起來就是一副會被人牽著鼻子走的人,這樣的人就算特地出面來表示關切之意,也沒辦法主持什麼真正公道,真不知道是來幹嘛的?
所有人的表情全讓傅准懷看在眼裡,只見他不動聲色,朗聲同時說道:「關於這次的意外,為了能快速建立傑克在員工心目中的形象,我想,懲處名單是愈快出現愈好。」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苗月英完全附和,努力表現她的向心力。
「這確實是建立老闆形象的最好方式,一切就聽特助的意思,我會盡快擬出人事命令,讓懲處早日生效。」人事經理打包票,努力表現出全力配合的誠意。
看著這兩個主管的一搭一唱,苗小荳只覺一顆心沉入了谷底,忍不住哀歎起買水果的五千元,更忍不住的暗想著,反正她鐵定是要失業,回家吃自己,不知能不能扣住那包兩萬元紅包,好減少她的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