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方蝶心
由於自閉症的個別差異極大,且致病的原因始終不明,因此目前並未發展出任何一套有效的治療方法,只有藉助認知教學、感覺統合訓練、語言溝通訓練等教育來減輕其發展障礙的程度。
斯湘看著桌上的資料,撐起腦袋,情緒低落的歎起氣來,雙手不住的搥打酸疼的身子。
真是好大的一頓閉門羹,而且已經連吃兩天,足夠撐死她了。
話說她第一天踏進丹尼斯的房間,那臉色蒼白孱弱的孩子壓根兒睬都不睬她,只是目光空洞退縮的躺在床上,寧可躲在棉被裡,也不願有一點響應,害她自信滿滿的準備了一堆專業的藝術治療課程,期望對他有認知上的幫助,可是就像垃圾一樣--沒用。
第二天,為了爭一口氣而努力不懈的她,再次設計了一大堆豐富有趣的遊戲,然而儘管她使出渾身解數,又是搞笑又是裝同類的試圖接近,那孩子依然極度退縮。
「遊戲治療法,失敗--」她在桌上畫了第二個大叉叉,咚的一聲,下巴隨即無力的擱在桌上。
都怪自己心直口快又禁不起刺激,明明人家伯爵給一個禮拜的時間,她就要逞能說三天,眼看明天就是第三天了,她對這孩子依然束手無策。
擁有特教專業素養的她一向自認很有孩子緣的,在台灣的時候,不管任何棘手情況的小孩,只要一遇上她,沒有一個不心悅誠服,每個小孩都在她的全心呵護下進步成長,說來,她可是特教界第一把交椅欸。
「咳……」她又歎了口氣。
只是第一把交椅在英國就成了第一把爛椅,丹尼斯那孩子連正眼都不瞧她,真是踢到大鐵板,看來這座城堡跟她是無緣了,趁現在還住在這兒,能多看幾眼是幾眼,等被趕回台灣的時候,好歹還可以跟白魁奈臭屁一番。
視線胡亂掃呀瞥的,倏的,在一樣東西上頭停了下來,原本還意興闌珊趴在桌上的斯湘,下一秒像是吃了眺跳糖似的,從古董桃木椅上跳了起來,一路奔向床頭。
「不曉得那小孩喜不喜歡這玩意兒?」原本晦澀的眼睛,現在開始閃爍著希望之光,手下不住的摩挲著這陪她遠渡重洋的留聲機。
ACommeAmour的節奏再度響起,她喃喃自語,「寶貝呀寶貝,你可是我的幸運物,這趟英國之行還是拜你賞賜呢!不過,若想要長期的待下去,寶貝你可要多多爭氣,幫我一把呀!好歹不能丟了主子我的臉!」
「帶我去吧,對小孩我可是最拿手的,只要有我荷米絲在,沒有不逗得他哈哈大笑的,我可是個小魔女欸。」
說時遲那時快,斯湘已經背過身走向那張大床,荷米絲這才意識到,自己又說話說得入迷了,忘了斯湘是看不到她的,只好暗自決定,今晚到睡夢中刺激斯湘的心靈,讓她明天別忘了帶著留聲機去跟丹尼斯見面。
翌日,生死存亡的第三天,斯湘果真抱著留聲機三度走進丹尼斯的房間,這一次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靜靜的把留聲機放在他的床頭,搖轉著曲把,讓音樂緩緩流洩。
胸有成竹的荷米絲探出身子,冷不防的迎上一道澄澈的目光,當下一凜。不對,這小孩直愣愣的眼光,似乎是察覺她的存在。
基於試探,她在留聲機四周遊走漫跳,還朝丹尼斯齜牙咧嘴的扮鬼臉,只見他瞪著眼睛,一瞬也不瞬的追隨著她的身影。
「不會吧,這孩子真的看得到我?」她連退數步,趕緊躲到留聲機後頭去。
丹尼斯沒有說話,只是把好奇的眼睛緊緊鎖在留聲機上,久久不去。
最初的時候還只是一道黑影在他面前游移走動,他越聚精會神的瞅著,那黑影的模樣益發清晰,見那像是個女孩的身影靈巧的跳躍飛揚著,丹尼斯雙眼充滿驚訝。
荷米絲趕緊施法阻止他可能脫口而出的話語,然後蹦跳的來到他的床上。
「噓,別吭聲,乖乖聽我說,別告訴誰你曾經見到我,我們當朋友吧,倘若你說了,我就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你會失去我這玩伴的。」她態度煞是認真。
接著她連扮了數個鬼臉,又翻著跟頭,直到丹尼斯蠕動的嘴停止動作,她知道這孩子答應了與她的約定,雖然他臉上還是充滿詫異震懾的神情。
斯湘看出留聲機對他的吸引力,她側頭用英文輕問:「你喜歡嗎?如果你喜歡,明天由你來轉動它,好不好?」
丹尼斯圓滾滾的眼睛看著她,時間滴答滴答的過了許久,一度她以為自己又失敗了,然而下一秒,他竟然勉強的點了頭,然後整個人又縮進被窩。
她怔了半晌,隨即開心又欣慰的撫著自己的胸口。
她的開心不是因為自己取得合約、賺得三倍的薪資,而是這個孩子已經有接納的意願,對她而言,這無疑是一種天大的動力。
憐愛的摸摸他的發,斯湘在他額上落下一吻,然後捧著留聲機離開,荷米絲坐在留聲機上,回頭對著丹尼斯揮手,並豎起大拇指稱讚他。
同一時間,城堡書房裡的雅特蘭伯爵把丹尼斯房裡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總是帶有譏諷味道的唇,破天荒的扯出一抹善意的笑,淺淺淡淡的,叫人幾乎察覺不到。
當天晚餐的餐桌上,斯湘瀕臨窒息的又對著美食興歎,不過嘴角卻帶著不同於前兩天的開心笑容。
驀地,藍絨皮的合約書咚的落在她面前。
她詫異的抬起頭,看著那個姿態擺得老高的伯爵。
「妳拿到這份合約了。」
「什麼?」她不懂,關於她跟丹尼斯他什麼也不知道,不是嗎?
「什麼是什麼?妳贏了,不是嗎?」他的下顎微微仰起。
「我贏了?!我贏了什麼?」
「妳贏得了丹尼斯的信任,贏得合約了。」
贏了?這傢伙竟然用輸贏來評斷這一切,斯湘很難接受這樣市儈的說詞,心直口快的她馬上斂整神色,嚴肅的說:「我很訝異伯爵會用這樣的字眼,孩子不是籌碼,我沒有輸了或者贏了什麼,伯爵也沒有,而是丹尼斯為他自己贏了一個美好未來的開始。」她說得憤慨萬千。
看著她略微激動的神態,雅特蘭伯爵有了半響的沉默,不發一語的只是盯著她。
開完炮,斯湘發現衝動的她又把氣氛搞得嚴肅了,暗自低斥,糟,她該不會把這傢伙惹毛了吧?他會不會惱羞成怒,一腳把她踹出城堡?
真的過了很久,久到兩旁的蠟燭不斷的淌出燭淚花,凝固在燭台上,終於,雅特蘭伯爵才扯出一抹冷笑,「我好像看到妳那麼點專業素養了。」說話不忘損人。
什麼跟什麼!這個伯爵很卑劣欸,說句話還要把人損上一回才甘心,真是個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
她佯裝鎮定的清清喉嚨,「咳咳,我很好奇伯爵怎麼評估我是不是順利取得丹尼斯的信任?畢竟房間裡,當時只有我跟丹尼斯兩人而已。」
「很簡單,看妳的表情就知道了。」
瞧,他又露出那高高在上的姿態,好像她問了什麼蠢問題似的。
「我的表情?」她本能的摸摸自己的臉。
「沒錯,妳應該好好看看妳自己前兩天的表情,一副毀家滅國的鬼樣。」
說完,他輕蔑的扯著嘴角,然後十分神氣的離開餐廳,留下頭頂隱隱冒煙的斯湘。
什麼毀家滅國,他自己才是亡國滅種啦--這該死的伯爵,總有一天,她要摘下他可惡的面具,狠狠的揍他個鼻青臉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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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雅特蘭伯爵受到老伯爵夫人的影響,偏好文學,尤其是中國古代的詩詞歌賦。在台灣,斯湘難得看到這些古人作品幾回,可是來到蓋茲,應老闆要求每日得讀誦一小時的中文書籍,是以她跟這些文人騷客的詞文是越來越熟。
這晚,她先是念了一篇台灣當地的期刊報導,然後又揀選了一首白居易的長恨歌,一如往常的念了起來。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忽地,雅特蘭伯爵面具下的眉隱隱皺起,揚手制止她的朗讀,語重心長的說:「斯湘老師,我怎麼覺得妳念起這些詩詞一點情緒都沒有?」
從她正式成為丹尼斯的家庭教師開始,城堡裡上上下下的人都稱她為斯湘老師,連伯爵也不例外。
「情緒?古人寫詩念詩就跟聊天說話一樣,清楚能懂就對啦!」挖哩勒,還挑剔的咧,她還要有什麼情緒?若有,也只怕是飢餓吧!
自從雅特蘭伯爵回來之後,她天天得勒著肚皮到餐廳吃晚餐,然後還要匆匆趕著一小時的朗讀大會,別說該死的馬甲勒得她沒法兒把飯吃好,就連現在開嗓朗讀都有氣無力、口乾舌燥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