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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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都山陵的後頭,有片地勢較為平坦的空地,鮮嫩的夏草在天井灑落的日光下,以綠毯將地底遍鋪成一片綠原,原上盛開著朵朵潔白的小花。
自花詠傷勢情況較好後,她就每日被馬秋堂帶來這看他練斧。
教過他女媧耍她背下的心法與要訣後,馬秋堂適應了原本對他來說太過沉重的冥斧,前陣子他開始在學女媧自創的斧法,十三套斧法,他雖還未習全,不過以空地兩旁被他弄得坑坑洞洞,還被劈裂了無數處的山壁來看,他已漸漸學會拿捏使用冥斧的力道,並瞭解到冥斧所能釋放的神力。
她原以為他得學個三年五載的,可不知是因為他太心急,還是冥斧本身認定了他是新主,他上手得很快,且快得超出她的預期。
練完一套斧法的馬秋堂,在稍事休息停下來拭汗時,回首看了坐在遠處的花詠一眼,接著他二話不說地將冥斧扔給跟在他身後的幽泉跑向她,也不管拿不動冥斧的幽泉一屁股往後跌坐在地。
「怎麼了?」見他急急忙忙趵來,原本還在發呆的花詠不禁緊張地問。
他直盯著她的臉蛋,「妳的氣色不好。」是不是讓她在外頭坐太久引起了她的不適?或者她根本就撐著病體,一直在忍著沒告訴他?
她摸摸臉頰,「是嗎?」這陣子她被那票煩死人的長老給補過頭,補到她只要一見到湯藥就想吐了,這還會氣色不好?他該不會又想把她拎去給那票長老再補她一陣吧?
「傷口還疼嗎?」馬秋堂不放心地將她上上下下瞧過一回。
「已結痂了……」她歎了口氣,把不知已說過幾回的答案再重複一遍。
「妳受的內傷呢?」孔雀有名的破空斬可不是浪得虛名,受過那一斬的人,就算不死於刀傷,也會死於那足以震碎全身筋骨的勁道,她那日是因有了冥斧才會走了好運。
花詠頭疼地撫著額,「每晚太醫都有照你的吩咐扎我個百來針治傷。」她發誓,那個每次都笑咪咪的說只扎個兩針,卻不守信用紮了她百來針的太醫,要是今晚再說謊騙她一回的話,她一定會跟那個愛騙人的太醫翻臉。
馬秋堂不語地看了她一會,隨後走去後頭跟幽泉商量了一陣,然後再走回她的身旁扶起她。
「走吧。」
遭挾持的她不得不跟他走,「上哪?」他不練了嗎?
「帶妳去個地方。」他將她帶至遠處的坐騎旁,動作熟練地抱她上馬,再翻身坐至她的身後。
半靠在馬秋堂懷中的花詠,不解地看著策馬經過他們的幽泉,以比他們快了許多的速度不知先上哪了,而馬秋堂並不以為意,仍舊是體恤她的傷況,以慢得下來用跑的還可能比較快的馬速,載著她在後頭慢慢走。
不常在龐大的地都亂逛的她,在過了許久後,來到一處泛著刺鼻味道,還四處瀰漫著熱氣的巖區,她好奇地看著這處從沒來過的地方,地上處處挖有淺池,池裡源源不絕地冒出許多泉水。
「溫泉?」她拉著他的袖子問。
「嗯。」在走至裡頭盡處後,他扶著她下馬,再帶著她朝洞裡走。
先到一步的幽泉已等在那兒了,先趕回宮再趕來此處的他,一頭大汗地對馬秋堂點點頭後,累到不行地走出洞外,打算回宮去跟藥王抱怨一番。
「這是王家療傷的池子。」馬秋堂扶她站在池邊向她介紹。
花詠低首看著眼前乳白色的池水,再看向一旁的竹籃裡已擺放好了她的衣裳,她的眼眸頓時顯得游移不定。
「你要我……」她不自在地拖長音調,再一手指指池子。
馬秋堂不但點頭,還催促著她,「試試吧,這泉水具有療效,它能助妳早日好起來。」
「那你……」她懷疑地瞄著他動都沒動的兩腳。
「我?」他不知道她究竟想說什麼。
「你要站在這監督嗎?」迂迴無效,花詠乾脆放棄跟這個自小在男人國裡長大的男人暗示,單刀直入地挑明了跟他說。
這才明白她在介意什麼的馬秋堂,尷尬地僵著一張俊臉,匆匆向她說明。
「我在外頭等著,妳別在裡頭泡太久,會暈的。」
「謝謝。」她含笑地看著他一溜煙地閃出洞外。
褪去衣裳,以足探了探水面試過水溫後,花詠放心地踏入池子裡,在水中坐下,任池水漫過她的肩頭後,她不禁舒適地深吁口氣,只是沒過多久,她開始感覺很不自在。
雖然隔著一座巖壁,卻隔不開馬秋堂似乎仍在她身畔的感覺,花詠愈想愈是往水裡縮去,從不曾這麼清楚的感覺到他倆之間男女的分野。
近來的他,待她一如她初到百年後的世界一般的好,再也沒對她有過疾言厲色,或許是因為感恩,也可能是內疚所致,她總覺得藥王口中所說那個十歲前溫柔體恤人的馬秋堂,似乎在她眼前悄悄回來了。每當他練斧時,或他與她獨處時,他會暫時忘記他是個國王,且自小在男人圈長大的他,也一直沒在她面前注意到什麼是該、什麼又是不該,她已經數不清她的面頰遭他摸過幾回,毫不避諱的他曾攬著她的肩、她的腰幾回,每每坐在馬背上靠在他的懷裡,那只緊緊環抱住她腰際,小心讓她坐穩的大掌,總是拉著她將她靠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先前那段曾被他拉開來的距離,這陣子被他一下子拉近了,也由於拉得太近,她開始熟悉他的掌觸、他的體溫、他的心跳,她甚至已經熟悉他吹拂在她面上的氣息。
微燙的泉水漫過她紅通通的面頰,令她的心跳得疾快,就在她開始胡思亂想,並在水中吐著泡泡時,馬秋堂的聲音穿過洞口,在巖洞裡迴響。
「那日妳為何要代我而哭?」
「……秘密。」她想了想,決定不告訴他。
在他一徑地保持沉默後,洞裡只剩下水珠掉落在池子裡的聲音,覺得眼下的氣氛既詭異又曖昧,好像不說些什麼就不能化解這份沉默的花詠,在有些暈眩之際,隨口捉了個話題。
「我一直很想問,當年三道為何會戰敗?」
洞外的馬秋堂遲疑了一會,才緩緩回答。
「因三道太低估人子,也因神子不懂得什麼叫自省。」
當年神子為何會戰敗,戰後一代代的老人們都不願提起,也沒有人願說當年的神子,曾對人子做過些什麼,才會導致人子團結一心地將他們給趕出中土,但就算他們不說,其實每個人都心底有數,他們都知道,是他們太對不起人子。
然而神子也是人,而人就是這樣,對於心虛或是不利己的事,大多封口不願再提,但卻會牢牢記住委屈與他人的虧欠,因此,他不相信百年前的神子無錯,就如同他不相信百年後的人子無錯。
他靠在壁上問:「妳失望嗎?」當年的她,一定以為兩界之戰,神子最終會戰勝吧?
她的聲音很像是歎息,「不,我在百年前就是這麼認為,也大約料到那一戰神子必定會敗。」
「妳該出來了。」覺得她的音聲太孱弱了些,馬秋堂不安地在外頭催促。
「好,你等會……」也覺得有點頭昏腦脹的她,這才慌忙起身,換過了乾淨的衣裳後,不適地一手按著山壁慢慢踱出洞外。
看到她那副如煮熟的蝦子的模樣,等在外頭的馬秋堂馬上就對她板起臉,他伸手撫了撫她紅燙的臉,皺眉地扶她到一旁的石椅坐下,並拿出幽泉事先準備好的泉水給她。
清涼的泉水入喉,讓花詠舒適了不少,她捧著盛水的水碗,本想再裝一碗解渴,卻在未喝盡尚殘留了點泉水的水碗中,看見了他正專注地凝視著她。
這般看著她,馬秋堂想不起百年前的三道,和曾與她生活在一塊的女媧,對他來說,那些都是久遠前的故事,可眼下的她卻從故事中走來,並把她的故事帶進他的故事裡。
意識到他徘徊不去的目光,低垂著頭的花詠,不知該不該再去盛一碗水,更不知該不該抬起頭。
「很難受嗎?」見她一直未動,馬秋堂將一旁的布巾交給她拭乾濕發,不明白她幹嘛一直低著頭。
她撫著額,矇混地笑笑,「不礙事,只是有點暈。」
「都叫妳別泡太——」他沒好氣,還沒數落完的話語,止定在他雙眼所看見的景色裡。
沒拉緊的衣襟,露出一截白皙的頸項,他的雙眼緩緩往上游移,瞧見一綹濕發垂落在她的額前,凝聚在髮梢上的水珠晶瑩剔透,一如她此時的側臉。
她的故事……
在那顆停留在她前額髮梢的水珠滴下,落至她的唇瓣上時,馬秋堂伸出一指輕輕將它撫去,花詠愕然地看著他,他亦為此感到詫異,她的視線無意識地纏住他,他的,則忘了該如何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