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綠痕
馬秋堂一劍架在他的刀上,「你想在九原國之後滅了黃泉國?」
「一個黃泉國,我尚看不進眼裡。」意氣風發的孔雀,在震開他手中之劍後,像是在玩貓逗耗子似的,每每手中的百鋼刀快砍中馬秋堂的要害時,刻意止刀再砍向別處,就是不一下子擊敗他,只是擺明了在挫他銳氣。
遭人如此看輕的馬秋堂,不禁心火驟起,他以一劍重重逼退孔雀數步,揚劍飛快奔向他。
殘像?
孔雀一愕,怔看著朝他奔來的馬秋堂身影分成十人,人人不同的姿態令他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又是假,他趕緊瞧著地面上經日光照射出的影子,想藉此找出何者是真,可他赫然發現,十人的腳下,皆有真實的影子。
全都是真的?
「有意思……」
孔雀眼中迸射出興奮的光芒,在所有的馬秋堂皆揚劍刺向他時,他將手中之刀飛快地舞成一圈圈有如漣漪的刀圈,不但一鼓作氣將他們全數隔擋住,並以刀尖準確地擊中馬秋堂手中之劍,令馬秋堂手中之劍頓時碎成無數泛著銀光的細片。
被激出鬥志的孔雀乘勝追擊,快速近身一掌擊向馬秋堂的胸膛,逼他後退拉開兩人間一段距離後,再拿出威震西域的看家本事。
「破空斬!」
隱隱震動的大地,在強大的刀威之下,地面上的碎石與沙粒紛紛浮飛而起,彷彿要一刀斬斷空間的刀氣,隨即以難以閃避之速衝向馬秋堂,中掌的馬秋堂見狀,雖明知定要閃開這一刀,但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卻已來不及避開它。
紅色的髮絲在刀氣抵達之前拂過他的面頰,在千鈞一髮的那刻,花詠飛身落在他面前,用盡所有的力氣,兩掌重重將他拍擊而起遠遠落在一旁,她再取出身後的冥斧,轉身以手中的冥斧抵擋殺來的刀氣,但非冥斧主人的她無法發揮冥斧的威力,刀氣在衝向她時掃開了她手中的冥斧,雖然冥斧因此而減低了刀氣,但刀氣仍是在花詠的身上狠狠斜劃下一刀。
「花詠!」
為花詠奮不顧身代死的舉動,深感震驚的孔雀也怔住了,在那片刻,怒火如焚的馬秋堂拾起花詠掉落在地的冥斧,一斧平空砍向孔雀,發揮出神力的冥斧,當下轟聲隆隆地撕裂了前方的大地,回過神的孔雀,在間不容髮的那一刻趕緊飛身躍起,但算準了他舉動的馬秋堂,所擲出的下一斧已在空中截住了他,一斧直砍向他的肩頭,孔雀連忙橫刀一擋,他手中由帝國第一鑄將所鑄的百鋼之刀卻不敵斧勁,不但應聲而斷,並任冥斧砍中了他的肩頭。
肩骨已斷的孔雀在跌落至地後,他忍痛地拔出還嵌在肩上的冥斧將它扔至一旁,再一手緊按著胸口,試圖鎮壓下被冥斧餘震震得大亂的心脈,而後,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崩裂開來深不見底的大地。
「哈……」半晌過後,孔雀突兀地笑了一聲,緊接著開始笑得難以自抑,「哈哈哈!」
蹲在花詠身旁的馬秋堂,憤然轉首瞪著他,隨即目光落至掉落在近處的那柄冥斧匕。
「哪,冥王。」孔雀抬起兩掌示意他休兵,並心情很好地朝他拋了個媚眼,「早些學會如何使用你的神器吧,我很期待你神功大成的一日,你可別讓我等太久喔。」
受了數掌,難以再戰的馬秋堂,並沒有阻止孔雀的離去,他心急地探向受了一刀,傷口自肩頭蔓延至腹側的花詠,救急地先為她點了穴,再脫下衣衫按在她的傷口施壓為她止血,就在這時,一隻冰冷的小手撫上了他的面頰。
「花詠?」他按住她的手,見血色盡失的她緩緩張開雙眼,可他卻發現,此刻在她眼中,她所看的人似不是他。
「你揮斧的樣子……很像女媧。」她微微一笑,眼底有著無限眷戀,然後在下一刻閉上了眼睫。
☆☆☆☆☆☆☆☆☆☆☆☆☆☆☆☆☆☆☆☆☆☆
黃泉國,就交給你了……
自那日起,他就變成了另一個人,他再也不是他。
城門遭攻陷的警鑼聲,時常出現在他的夢裡,無論經過多少年,還是會將他給驚醒,並令汗水濕了他一身再也難以入眠,為了杜絕那種聲音再次出現在他的耳畔,他將原本聳立在大漠上容易受襲的黃泉國移至地底,在地底重新建造了一座龐大的地都,亦建築起一道深埋往事的屏障,好讓他能夠忘記那道曾在烈日下擋在他面前的身影。
他還記得,那日天際的顏色,是浴血般的鮮紅,風中的氣味帶著絲絲血的腥味,悶鬱得幾乎令人窒息。
兄長戰死的消息首先傳至城裡,在他還來不及悲傷時,敵軍已攻陷了城門,如海浪般湧進了城內,不久後城中火光四起,潰逃的人們在他面前拚命奔跑著,無人記得他的存在,那時的他也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他只是一心想要出城找到兄長,並叫父王快些回城擊退那些正前往宮中的敵軍,於是在那一片暴亂中,他隻身策馬逃出了淪陷的城都,來到戰爭仍在繼續的大漠裡,並讓自己陷入被殺的危險中。
敵軍一箭正中馬喉,被馬兒甩落在地的他滾了很遠,在他昏茫茫地自沙地上爬起時,認出他身份的敵軍已來到他的面前,反射著刺眼陽光的大刀照亮了他的臉龐,在他最危急的那一刻,父王嘶吼聲自一旁傳來,下一刻,父王高壯的身軀已擋在他的面前。
噴射出的血液飛至他的面頰上,溫熱熱的,他怔看著遭一刀穿透胸口的父王緩緩跪下,兩手緊握著刀身不讓敵軍抽刀而出,再向背後的他下毒手,那時的他叫不出聲,也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與敵軍僵持不下的父王,一直苦苦撐持著,直到其它的旗主趕來救援時才放手鬆開刀子,身軀跟著朝後倒下,就這麼重重倒在他身上。
他顫抖地以雙手壓住父王開了個窟窿的胸口,任父王不斷流出的鮮血染濕了他一身,在父王力竭斷斷續續地喘著氣時,父王顫抖著手奮力按著他的頸後壓下他,以懇求的目光對他說出了那句影響他一生的話。
自此,黃泉國被交付至他的手上,即使那一年,他僅有十歲。
站在花詠房門外的馬秋堂,反反覆覆地想著父王與花詠的背影,當年,他父王也是用同樣的背影來守護他,不同的是,父王因此以性命做了交換的代價,而花詠,則是在與死神搏鬥了一天一夜後,藉太醫之手僥倖地走了回來。
當跪在大漠裡的花詠說,她想和她的親人們在一起時,他彷彿看見了從前的那個自己。
當年的他也曾想過,就這麼隨著已逝的親人們一塊走,而不是孤獨地被留下,只是,為了黃泉國的百姓,他不能自私的那麼做,且在他沾滿父王鮮血的雙手中,已被賦予了一個無可拒絕的責任,而在每個得知父王是因他而死後的人眼中,他也被賦予了一個新的身份。
替身。
他得代替父王為黃泉國活下去。
無人知道,替另一個人活下去是很辛苦的,為此,他拋棄了他原本的人生,走上另一人未走完的道路,在這條路上,他被迫成為別人的影子,卻又找不到任何拒絕它的隻字詞組,自那時起他就一直這麼告訴自己,他絕不再讓任何人為他犧牲,也不絕再讓這種憾事再發生一回。
可花詠,卻在他眼前上演了一回他永遠也無法彌補的心痛。
在房裡的太醫打開門向他稟告,花詠已無大礙同時也已清醒,站在門外的馬秋堂猶豫了一會,直到所有人都離開房間時,他才雙足重若千斤地步入她的房內,去看看那個不但挑起他的記憶,更讓他心亂得難以控制的救命恩人。
躺在榻上的花詠,蒼白著一張臉,側首看他在走近她後,就這麼一直瞧著她不說話。
「為什麼?」看著她為他所受的傷,他只想問這一句。
「我的職責就是守護你,無論代價……」她虛弱地解釋,一點都不感到後悔。「這就是我自封印中醒來的理由。」
他當下惱怒地斂緊眉心,「這又是女媧的命令?」
「殿下曾說過,冥斧的新主,終有一日會成為地藏的榮耀。」花詠坦白地告訴他那些關於對他的期待。
她這話一入耳,隨即壓垮了那些長年來累積在他心頭上的負荷,令他再也不能忍,亦不能再多受一分。
他緊握著拳,顫抖地問:「妳究竟想在我身上找什麼?」
被他異樣的神態怔住的花詠,這才發現他正處於盛怒之下。
「我是馬秋堂,不是女媧。」他忍不住大聲地要她弄清楚,「我不是女媧的替身,別繼續在我身上找她的影子!」
沉默瞬間成了他倆之間唯一的語言,花詠茫然地看著他那雙受傷的眸子,從沒想過她奉命所做的一切,對他而言,竟是一種他必須忍耐的傷害,而她也不知,她是否真在他的身上找著女媧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