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徐少艾
「是啊，剛剛被學生－－」我說到一半，她又打斷了我。
「其實你晚上就不要接課了嘛，我們的家境雖不算富裕，但是你和明哲也真的都太累了。聽我的，下學期就少上一些課吧！你們也該考慮考慮婚事了！」
又來了！週期性的柔性疲勞轟炸，大約一個禮拜一次，而今晚的主題應該是催婚吧！？我馬上噤若寒蟬。
「結了婚之後，你就安心地待在家裡，吃的、用的都不用愁，一切交給明哲就好了。」她說。
但我沒說話。
「我說你呀！別老仗著自己還年輕！結婚生子的事情還是有最佳時機的，年輕的時候不結婚，結了婚又不肯生，到最後就是給自己找麻煩了。那時再來求神拜佛可就來不及了！」她又加強了語氣。
「伯母，我的時間快來不及了，改天再說吧！一切再研究好嗎？」我終於出聲，因為再不阻止她，我晚上的課就要開天窗了！我當然知道她是好心，我本來想要反駁的話，不知怎的叉吞下肚子……說真的，我是說不過她。
雖然結婚的事早在我和何明哲這一、二年的計畫當中，我其實是應該可以說個大概，好讓她安心，只是，今晚的我，心神恍憾飄然，大概是吃太快太飽了、昏昏欲睡所致吧！而且，何媽媽叨念的功夫一流，一時半刻之間，也實在是沒有讓我可以接口的地方。
我只想快點離開，離開這種有點不必要的壓力。
今晚只有兩節課，對於英文的教學是很好運用的，一節上課、一節用來考試，還是在學的小男孩小女孩，乖巧得很，上課認真、勤寫筆記、勤問問題，樣樣自動自發，絕不含糊。這也是我樂見的，教學相長嘛！
不像白天重考班那些良莠不齊的學生，老是出狀況教我頭痛……不過，我還是喜歡這些孩子，也一心希望他們蟄伏在補習班裡所花的精力和家長辛苦賺來的金錢能夠有所回報，考上理想的學校！每次想到這裡，我就有一種可笑的感覺，覺得自己的精神滿偉大、也滿崇高的，我認為我還算是個滿盡職的老師，說是「有教無類」也不為過呢！
「有你這種老師，補習班裡也算還有清流，不過清流就像是稀有元素一樣，容易氧化，不能在常溫的空氣中存活。」洪子茜常常對我這麼說。
我和她在補習班裡雖然課程和風格都不同，但是可以說一直在教學方式上暗自較勁，她是嚴厲無情派的；而我則是推崇認真、互動的教法。至今還沒分出個高下，但這也不損我和她的感情，下了班回到住處，我們還是無話不說的密友；公私總得要分明嘛！
＊＊＊
下了課，何明哲自然又像往常一樣到補習班來接我，我們的約會是沒什麼感人的情節，只是一起喝喝咖啡，或是到海產店吃吃消夜。但是，習慣是很可怕的，我發現自己已經非常非常依賴這樣的習慣了！
「今天的海帶好像不太入味。」菜一上桌，何明哲便慢倏斯理地說。
「哦？！是嗎？」我也夾了一塊塞進嘴巴，海帶的特殊滋味和香油的口感很清爽。「還好嘛！和平常的有什麼不一樣嗎？」
「你的口味清淡，這樣是吃不出來的，仔細一感覺就知道完全走味了。」他說，一點也不放鬆的。
「是嗎？」我又吃了一口。但是完全無法察覺今晚的海帶有什麼不同，而這樣的話題也很難再繼續，我索性不予理會，自顧自地喝著我的魚湯。
這就是何明哲，沒有特別的嗜好，但是有時對於一些小事卻要求特別的高，一碟不夠入味的小菜有時會讓他囉嗦個老半天，但是，他的脾氣很好，在他的工作環境裡還有一點點堅持，這也是讓我喜歡他的地方。工作認真、孝順的他，真的讓我很放心。
「虱目魚湯怎麼樣？」他問我。
「還好啊！反正我又不像你的嘴巴那麼挑，我喜歡吃魚，怎麼吃也不會膩，我覺得店家怎麼煮都很好吃。」
「大貓一隻。」何明哲看著我，一臉笑意地說著：「聰明的大貓，愛吃魚的人腦筋好，你今天也很不錯，氣色好極了！」
「真的？你今天怎麼回事？淨挑好聽的話說？」
「開心嗎？」他問。
他是指這頓消夜嗎？我點點頭。
「最近好嗎？」他又問。
「幹嘛這樣問？我們不是幾乎天天見面？」我覺得他問的好笑。
「你是不是需要休息一陣子，充充電？」
「開什麼玩笑！我現在是最忙的時候，就算是暑假，也停不了課。」
「這麼辛苦做什麼？」他又笑著問我。
「賺那可愛的、白花花的銀子呀。」我調皮地回答他。
「賺那麼多錢做什麼？」賺那麼多錢做什麼？！看著何明哲一臉找砂鍋的悶樣，我真的有點生氣了！我和他的感情又不是一、兩天的事，關於工作賺錢、存錢結婚和出國這些事，是兩個人早就有的打算和目標，他現在居然突如其來地問我為的是什麼？
「你到底想說什麼？想說什麼就直截了當地說吧，別吞吞吐吐的。」我開門見山地說。
「我今天比較早下班，回到家時你才剛離開－－」何明哲看了看我：「我媽說－－」
「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你媽又再催婚了。」我不知哪兒來的火氣，打斷了他的話。
「先別發火，你聽我說完吧。我最近的時間也比較多，暑假之前是旅遊的淡季……所以我今天也才有時間認真聽我媽說話了。」何明哲慢條斯理地說。
「那你有什麼心得沒有？」我還是沒好氣。
「下個禮拜天，我陪你回台中家裡一趟吧？！」他說。
「回我家？為什麼突然要陪我回家？」我真的很意外。
「說真的，我們也該多回去走動走動才是，畢竟我們是認真在交往的，結了婚之後要回去的機會就會更少了。」何明哲看著我，意有所指地說。
「結婚？！」我幾乎是叫出口地反駁著：「我們不久前不是才說好這一、兩年內不要提結婚的事情嗎？何明哲，你的記性也太差了吧！」
「話是沒錯，可是，反正婚是早晚都要結的嘛！提前辦理也不是絕對不可以啊，我想你爸媽也不會反對我們現在結婚的。」何明哲看我火氣來得大又快，馬上一臉無辜地說明。
「反不反對是一回事，問題是，我在結婚前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我……我總有權決定我自己的人生吧？」我急了！
「你的人生？和我結婚這件事情和你的人生目標又沒有牴觸，反正只是先完成婚禮的形式而已嘛！你的生活又不會有太大的改變。」
「不會有太大的改變？！你當我葉如茵是三歲娃兒嗎？結了婚也許你媽就不讓我出去工作了，然後我就得生小孩！你知不知道，生一個孩子起碼會有足足三年的時間讓女人失去自由，再說，我……」我壓低聲音，盡量把音量控制在語氣和緩，但是態度非常堅決的程度上。
最好何明哲也能發覺我已經有一點點的忿怒了！
「如茵，聽我說，提前結婚是我家裡給我的壓力，我身為獨子，的確有這樣的包袱，但是，工作和生小孩的事我可以保證我會完全尊重你的意願！結了婚之後，我們也可以搬出去，只要不離家太遠，大家可以照應得到就行。請你相信我的誠意，好嗎？」何明哲也提高了音量。
願意搬出去住？看這個樣子，他是真的很有誠意，他甚至願意因為我而搬出去。不和家人同住？這點可是之前他一直不願正面回應的婚前議題－－連討論的空間都沒有的。
「可是……」我喃喃地，有點不知所云。一切似乎是順利了起來，但我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哪裡不太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難道你不想和我結婚嗎？」
「不是……」我還是沒有想到該怎麼答允。何明哲的一番話是真的打動了我，但一時之間我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也無法完全表達我心裡的感受。
這算是求婚嗎？我抬起頭來看著四周，時間是晚間九點四十分，我和何明哲正坐在一個小小的海產店裡，會計兼跑堂的老闆娘臉上泛著油光，忙碌地樓上樓下不停地招呼著客人，讓我的心更亂了。
「這個禮拜五和六，你就請假兩天吧。禮拜四晚上我們先到台中，第二天正式到你家裡提親，當天晚上我們就一起飛到香港，玩個兩三天，禮拜天就可以回來了。」何明哲說。
「我……你都安排好了？」說真的，我心裡有點感動和激動，我一向沒有什麼生活技能，除了教教課，也很懶得安排自己；像結婚這種事情，我雖是有了一些打算，事實上真要面對這種人生大事，我是不知從何下手的。而何明哲一向也是優遊自在慣了，現在看來卻也真正地開始安排了所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