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唐絮飛
她願意回來,婆婆是歡喜的。打漢民通知今天要偕同采凝一道回來,她便開始又是挑鮮魚、又是列菜單,並差人打掃他們的住房,打算留他們一宿才放人。
一進大宅,陣陣美食香味飄出,而婆婆也照例出現門口。
一關上車門,漢民一如往常:「婆婆,您怎麼又站在門外等了?」她老可開心見到兩人又是雙雙對對的。
不過倒是采凝先開口:「婆婆,我回來了。」
「采凝,回來便好。」一手攬住她的手臂。一手牽著漢民進屋。
金叔可不容他們浪費時間讓美食冷掉。「吃飯了,吃罷再聊。」
婆婆也同意:「對,你們也餓了吧。先吃、先吃、今天的菜單是……」
光聽菜名,他們便食指大動,秋風掃落葉正是他們吃食的寫照。
餐後,她幾乎可說是被趕出來的;只因在飽餐之後,她想幫著整理收拾,可惜文嫂趕、金叔推,她倒成了人人推、眾人嫌的廢物了。
看她一臉臭臭的,也想像得到她心中的想法。「那裡不是你可介入的,省點力氣吧。」
「為什麼?」
「金叔是廚房總管,又是個身兼山東籍的浙江台灣人,脾氣一拗,絕對橫掃千軍;更何況對像是你了。還有,那裡可是他的禁區,閒人勿進的。」
山東籍是大嗓、無心機,而浙江又是名菜出產地,至於台灣哩,更是不分先來後到的一家親。金叔來卓家好幾年,閒來無事便是鑽研食譜,庖廚乃他用武之地,大展身手之處。是以除了商量菜單者可進入外,其他人休想插足他的地盤。
采凝這才明白,原來在金叔處吃癟並不值得生氣,過去多得是例子呢。
婆婆怕他們無聊,差人搬來棋盤,嚷著要他們下盤棋,彷彿他們之間從未發生過任何事。采凝即使疑問婆婆作媒一事,但還不至於不識相地挑起話題來扎疼自己的傷口。
夜裡,留在大宅過夜。鄉下地方的夜晚格外的寂靜,沒有紛嚷的車聲,也沒喝醉人的叫囂,只有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吠及貓叫。
不曉得他入睡否?「嘿,你睡了沒?」
他嘟噥地回:「你精神很好嘛。」
「還好,只是有點睡不著,想邀你在月光下散步。」
漢民一骨碌坐直了身。十一月天要在月光下散步?手探向她的額前,沒有發燒,很正常啊。
「夜裡很冷的,你是打算凍壞身子嗎?」
「套外衣呀,難得住在這耶。」
他不想掃她的興。「好吧,走了。」
兩人悄悄地出了大宅,往村內的道路而去。采凝縮在他的臂窩裡,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活像他會飛掉似的。
她的動作引來他的注意。「你怕冷?」她搖了搖頭,還是抱緊著他。
漢民見她行蹤可疑。「你幹嘛?有什麼企圖?」
企圖?冤枉呀!錢事對她來說已是囊中物,她還有什麼企圖?不過是對他好一點就怕成這樣子,去!難道她的底子札得太爛,讓他心存戒心了?她的做人真失敗。
推開他,她撒起嬌來:「好嘛,懷疑我,那我一個人走。」
見她當真一個人走在前頭,他立即跟上前。「別生氣,我開玩笑的。」
她也回過頭,嘻皮笑臉地道:「我也是和你開玩笑的。」
呵呵,玩笑?「敢開我玩笑,看我怎麼修理你!」伸手便要向她的胳肢窩進攻,而采凝也嚇得咯咯大笑,跑給他追了。
累了、喘了,漢民將她抱在懷中,輕柔地又啄又吻。儘管夜涼如水,兩團火源一結合,熱量也跟著熊熊釋放。
有些不捨地放開對方,他道:「走了。這可是鄉下地方,若讓老人家看見了,害人家心臟不支,那我們可就罪過了。」
唇際仍余留著他的味道。「真好!」她喃喃地細語。
漢民沒聽清楚。「什麼真好?」
她胡謅個理由:「我說,鄉下真好,吃金叔的菜真好,有婆婆這樣的奶奶真好……」
一連串好幾個「真好」,就是沒有一個他真好。
漢民光是一直喔、喔、喔的,也沒抗議她的偏心,還是她主動招了:「你怎麼沒問我你呢?」
還要他問?他可屏了:「你不關心我,自然有人會。再說,我也要看看你對我到底有多真心,是否肯主動向我表示?」
想考難她?采凝露出危險的眼神。
漢民忙解釋:「當我沒說過算了。」
「來不及啦!」又追、又打、又搔他癢,即使盡量壓低聲量,但總有幾隻較為敏感的狗狗和著他們的私語聲汪汪大叫。
采凝警覺到狗群愈聚愈多。「別玩了,大狗、小狗全跟來了。」
他看了一下四周虎視眈眈、伺機待發的犬兒。「別慌、別跑,慢慢地走。」兩人在不驚動它們的情況下離去。
夜愈深,天氣也愈寒……※※※
一早,約莫六點鐘,便聞到一陣飯菜香。采凝也不管尚未補足眠,一骨碌起了床,先往餐桌尋覓香氣來源。
婆婆在庭院外做運動,采凝先向她老人家打聲招呼:「婆婆,運動啊?」
她老人家順勢招她過來:「這裡有剪子,你可以挑盛開的玫瑰剪,再插進花瓶。」
昨天匆匆忙,這會才真正看見庭前還有一大片玫瑰花圃。「哇,種得真好!是改良的嗎?」
婆婆也非行家,這一切全是園丁的功勞,她不過是出資罷了。「這你得去問問你昆叔,這全是他的心血。婆婆除了付錢及賞花外,其它的一概不懂。」
她拿起剪子挑盛開的玫瑰剪,剪了一大束約三、四十朵的鮮嫩玫瑰回屋去。
大宅裡人口少,兒媳全在國外;是以婆婆加上傭廚工人不過五個人,用餐方面自然力求精巧多口味。
每一碟約巴掌大,卻有十來碟。今天輪到以清粥小菜做早餐,是以一鍋十人份的清粥,再配上列成花瓣型的小碟;光看便令人垂涎,更甭說吃起來胃口全開了。
少爺未起床,文嫂就先招呼她與老太太用餐。
一個翻身,漢民撲了空。「人哩?去哪了?」起身套上外衣便出房找。
在室外聽見她的聲音,遂走了進去。
她們一見他下樓,也招呼他用餐。
「待會,我還沒刷牙洗臉呢。」
采凝正品償著金叔的拿手雞肉卷,才沒心情管他洗未洗,只是恣意地享受美食的口感。
漢民盥洗完畢,她已吃飽,扶著婆婆到客廳閒聊。此趟的目的之一,是想明白婆婆是否已放棄為他作媒的用心;但根據她的觀察,婆婆一副從沒發生過的自然,是以也識相地不再提起。
反正漢民現在已是她的囊中物,連「外敵」婆婆也向著她,她又何懼之有呢?
尾聲三個月後的某一天,婆婆親臨診所。「采凝,警察到我那要查你們的戶口,你去拿戶口名簿來給我。」
采凝心忖:反正戶口也入了,她現在可是名正言順的卓太太,往日的恐懼已然不在;但她現在的手中還有工作,是以——「婆婆,戶口名簿在我們房內第三個抽屜中,麻煩您上去拿一下。因為漢民今天剛好有小朋友的健診,我得幫他填資料。」
她老這才發現,診所內的確不復平日的全是大人,還真是小朋友成群。是以她也爽朗地答應。
在抽屜嗎?可是他們的房裡、妝台、床頭櫃、高低櫥全有抽屜,又不想再下樓問他們,遂逐一地尋找,戶口名簿未找著,卻看見了一份外夾寫著合約書的套了。
她老犯疑,合約書不放樓下,怎麼放樓上?二來,漢民開診所也沒什麼約好簽的。
明知偷看別人的文件是不道德的事,但又拗不過直覺的誘惑,不打開了外夾,見夾內夾著一張小紙張。她老心中暗忖:現在打住還有機會的,但錯事都做一半了,接下來不做又可惜。乾脆了,打開折得整齊的合約書;不看還好,一看便難過了。
那是一份他們夫妻聯合來欺騙外人的合約。他們也未免太不小心了,至少應該將之藏得隱密點,也不會在今天讓她不小心見著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實在不該好奇地打開來看……采凝大意地叫婆婆上樓找,漢民卻機警地問她:「你的那份合約呢?」
采凝先是信誓旦旦的:「放心,好好地躺在我的住處。」可是過了一會,她又想著了,一聲——「慘了!我那天好像帶來你這了。」
不妙!他馬上催促她:「上樓去看看。」
采凝丟下工作,衝上樓去;可惜觸目所及令她的心涼了好大一截,吶吶地一句:「婆婆——」
她老靜得可怕。原本還想不動聲色地將之放回原位,當作什麼也不知道;但采凝時間卻捉得奇準,竟在這個時候出現,害得她老沒點退路。
「采凝,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現在的感受。」「婆婆,對不起。不過那全是過去的糊塗協議,現在沒有了。」
沒有了嗎?協議上明明寫著:只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還有,合著聚,不合隨時可以散。有名無實的夫妻,那她老豈不抱孫無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