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紀珞
楔子
八方富賈甲天下,三才貴胄捋關中。
繁華京城,水陸輻輳之地,四通八達。
城中最北是天子所居的宮城,宮城之南為官署辦公的皇城,三省、九寺、四監均在此,皇城正門接臨朱雀道,是貫通京城南北的主軸。
由此街劃分東西二市一百零八坊,會商賈,聚四民,乃京城最繁榮之地。
在京城裡,無論是文人雅士的風流韻事,還是眾商闊主的酒色財氣,各類小道消息都是人人茶餘飯後的話題。
而眾商之中,又以秦家最富盛名。
秦家所營商肆,囊括書肆、香料鋪、藥材鋪、客棧酒樓、織染作坊等十來種,憑恃歷代秦家人高超的經商手腕,「京城富庶甲天下,秦財萬貫甲京城」之名不脛而走,不滿五歲的黃髫小娃都能朗朗上口。
秦家富可敵國,連朝廷都禮遇三分,只要是秦家的事,人人莫不津津樂道。
尤其這些日子,秦家小姐與關外最強大的馬隊商主成親的消息,更是傳遍街頭巷尾。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哎,不知有多少未婚男女為之扼腕!
秦家的生意在關外將有一方霸主護航,想必如魚得水、無人可及,又不知羨煞了多少商家呀!
第一章
不得了!
發生不得了的大事啦!
園廊水榭邊,雕簷樓閣內,秦家主事者秦嘯日看著眼前一干急得如熱鍋上螞蟻的奴僕,一對精芒內斂的黑眸,一如他們衝到他面前時的矜淡自若。
佈置得清幽雅致的書齋,擠入一群心急如焚的奴僕,破壞了原有的幽靜。
他們爭相把出事「證據」從一名長相清秀溫潤的大丫鬟手中搶過來,七手八腳呈給秦嘯日後,便屏息等待少主的交代。
過了半晌,青玉桌案後的秦嘯日,慢條斯理吐出四個字:「不得聲張。」
眾人一聽,紛紛點頭允諾。
是呀是呀,這事兒要是傳了出去,可就太危險啦!
不知少主還有什麼吩咐?
大夥兒再度屏息靜待。
又過了半晌,只見秦嘯日拿起狼毫筆,批閱起擱在桌案上的帳本來,一個聲響也沒吭。
見大夥兒等得都快斷氣了,年約五十開外的總管平順,好心替大家詢問:
「少主,然後呢?」
「然後?」秦嘯日抬眼,俊美熠眸掃過一干又是點頭如搗蒜的奴僕。
是呀是呀,然後呢?
「沒有然後,各自去忙吧。」他善心大發,終結大家頻頻屏息的危險動作。
沒有然後?!
秦嘯日的面不改色讓眾人嘩然失色,一個個瞠目張嘴。
「少主,喜韻小姐不是去逛街,而是離家出走了欸!」平時極疼愛秦喜韻的老長工急得貿然脫口,因為心急顧不得會以下犯上,舉在手中的掃帚揮呀揮的。
「小姐不曾來帳房領過銀兩,身上帶的盤纏夠用麼?萬一盤纏用盡,這可怎麼是好!」捧著大算盤的帳房大叔憂心忡忡。
「小姐在外吃的鐵定不比咱們府裡,吃得入口麼?」手握鍋鏟的廚大娘也擔憂附和。
「小姐一個人不曉得會不會遇上壞蛋?嗚哇——」手拿抹布、水桶的兩個小丫鬟索性抱在一起哭將起來。
喜韻小姐對待他們這些下人有如對待自己的親人,因此沒有人不尊敬她,她是大家捧在手心裡呵疼的尊貴之軀,受不得一絲苦的!
看這陣仗,秦府這這些奴僕都是在趕忙之中,火燒屁股衝到主子書房的。
左一句小姐,右一聲小姐,伴隨眾人怨懟的目光,秦嘯日感覺自己像是這裡唯一的壞人,大家手中的暗器隨時會朝他飛過來似的。
他明白,他們都在間接控訴他不顧韻兒的拒絕,逕自促成秦穆兩家的婚事,害她憤而留書離家。
號稱「大漠之鷹」的穆鷹,年未三十就擁有塞外最強大剽悍的馬隊,關內外又有牧場,結親成功對秦家關外貿易的商品運輸,可說是如虎添翼;再者,韻兒嫁過去是當少奶奶,又不需她牧牛放羊,沒什麼不好,大家幹嘛用「嫁妹求榮」的眼光看他!
「少主,要不派人暗中查訪小姐的下落,有消息便立刻回報?」
平順深知主子的個性,表面上無動於衷的秦嘯日,心眼實則高深莫測,此時他最好來個順水推舟,以免情緒高漲的大夥兒按捺不住,群起撻伐他們家主子。
秦家奴僕絕非膽大包天敢以下犯上,而是秦喜韻的留書出走讓大家既震驚又憂心,足見她在他們心目中無可動搖的地位。
「就這麼辦。」
秦嘯日揮手,平順見大夥兒的神色總算出現妥協,連忙把他們推出書房。
書房回歸靜謐,秦嘯日見一名丫鬟仍擔憂地佇立一隅,圓潤小臉上兩道秀氣的柳眉都要打結了,淚珠兒也快落下來,他微微一笑。
秦從恩是喜韻的貼身侍女,幼時因些微癡傻遭到棄養變賣,因緣際會被秦家收留,秦喜韻見她性子單純,要了她留在身邊。她對秦家忠心到不能再忠心,主子的出走讓她很是憂心。
「從恩,妳放心。」喜韻那丫頭就是有本事不讓自己餓著冷著累著苦著,就算吃虧,也是旁人全輪流吃完三兩遍,才輪得到她。
「小姐會不會出事……不,從恩這樣說不對,小姐絕不會有事的……」從恩泫然欲泣。「少主,您不擔心麼?」
她不懂,少主看起來怎麼反而像置身事外?
「當然擔心。」秦嘯日俊朗的眉宇微攏,忖道:「都收了穆鷹的聘禮了,若韻兒成親前尚未回府,新娘跑了擺明給他難看,我不但得歸還聘禮,還得多跑一趟關外賠禮,與他談妥的合作關係更是堪慮,這樣算起來實在划不來。」
疑惑填滿從恩的圓臉——聽不太懂,不過她知道小姐不願嫁給穆鷹,讓少主很為難。
小姐,妳到底上哪去了?千萬要平平安安的呀……
一道清瘦的身影無聲進入書齋,平凡無奇的臉龐面無表情。
「莫言。」秦嘯日看向身著藏青色男裝、腰間繫了黑色衣帶的來人,精芒內斂的黑眸微瞇。
來者恭斂垂首,沒有開口,直接將一封書信交給秦嘯日。
秦嘯日像是早已習慣來人的沉默,接過書信拆信覽閱,俊朗眉尖略略一挑:
「穆鷹決定將婚期提早。」
真是不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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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南百里外有個清風鎮,人煙稀少,荒涼蕭瑟。
此鎮西南十里外有座乾坤山,山勢險峻,峰迴路轉。
乾坤山古有靈山之稱,山中生長了上萬種藥草,除了有本草書籍裡記載的少見珍奇藥草外,就算極為尋常的藥材也比藥鋪裡所見的更具療效,自古以來便是醫者及藥商眼中的聖地。
傳說山中有一「聖物」,用在人身上可治百病,延年益壽;萬物依之必能絕處逢生,欣欣向榮;曾有鑄劍師以之冶煉刀劍,刀劍於是鋒利無比,劍氣有如青龍飛躍之姿。
因此,古來有不少人為尋聖物而上山,但不是無功而返,就是葬生在重山峻嶺之中。
而自從五十多年前,有群山賊霸佔了乾坤山,縱使眾藥商或江湖中人對「聖物」虎視眈眈,大多數人還是不敢冒險入山;當然,不信邪的人亦有,前往一闖卻十之八九再也無消無息,因為——
聽說那群山賊神出鬼沒。
傳聞那群山賊茹毛飲血。
傳言那群山賊殺人越貨毫不留情。
而且,帶領乾坤寨山賊的頭子是個銀髮赤瞳、青面獠牙的鬼怪,大家還替他起了個稱號——山魎。
眾說紛雲、繪聲繪影下,曾經風光的清風鎮,如今也只剩幾戶人家及一間簡陋的客棧佇立在荒煙蔓草之間。
「乾坤山怎麼走?」
客棧內,一道低清好聽的嗓音響起,又是引來一聲接一聲的忠告。
「這位小公子呀,乾坤山裡有個乾坤寨,住在寨裡的是一群山賊,這說起來就可怕了,聽說那群山賊神出鬼沒!」
「傳聞那群山賊茹毛飲血!」
「傳言那群山賊殺人越貨毫不留情!」
「還有他們的頭頭是個銀髮赤瞳、青面獠牙的鬼怪,叫做——」
「山魎。」方才發問的白衣少年翻翻白眼,沒好氣地接口。
一路上,每凡問一次有關乾坤山的事,所有人就是這麼回答,他都已經倒背如流了,想打聽的消息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掌櫃的,乾坤山到底怎麼走?」站在櫃檯前的白衣少年耐著性子再問。
「公子,你真要一個人闖乾坤山?」一旁的店小二佩服起眼前這個生得俊俏得過分的少年。「有句話叫什麼來著?『有志氣的小人長得高』?說的就像你吧!」
「可是這位公子不怎麼高哩?」有人辯道。不過這位少年郎倒是漂亮得緊,膚白勝雪,唇紅齒白,一雙晶亮的眸子活靈活現,若生為女子,不是傾城就是傾國。
「是『人小志氣高』才對!」白衣少年懊惱低吟。何時才有人願意回答他呀,好想拍桌吼一吼,讓這些答非所問的人清醒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