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梨陌
「孫映紅。」
「咦?」
他抬起頭,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女孩。「她叫孫映紅。」
「映紅?」她看著他,心裡有一種怪異的感覺,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提起室友的名字。她認識的王書偉,應該對任何人都沒有興趣才對。
「她在『綠』打工。」他看她一眼,然後補充:「上次跟明欣學姐吃飯看到,剛剛才想起來。」
一直梗在胸口的那口氣這才鬆開。他只是隨口提起,不是喜歡上映紅。她低下頭,突然覺得自己剛剛的念頭很卑鄙。
劉餘音,妳是怎麼了?
「……社課的事。」平板的聲音將她的思緒喚回。「周老師這兩個星期不能來上課。」
歎口氣,她提醒自己,現在不是想這些有的沒有的時候。「有問題嗎?以前老師不能來的時候,都會找你或是韶明學長代打不是嗎?」
他點一下頭。「不過,最近我在想--」
話聲驀地中斷,她也下急,她已經很習慣這個人說話的步調。
星期三的下午,兩個人約在商學院一樓的咖啡座碰面。身為社團總務的她,約社長見面,討論社團的活動,聽起來是再正常也不過的一件事,似乎沒有什麼值得大書特書之處--
要是她可以這樣說服自己就好了。
簡而言之,聽起來越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她越是覺得自己作賊心虛。畢竟,要不是心裡有鬼,她大可以大大方方就像找一個朋友出來碰面聊天,何必這樣假公濟私?
「如果老師不能來的話,可以換成分組活動。」他頓一下,又開口說:「不是每個人都對易經有興趣的。」
「但是,除了周老師的課以外,我們也有別的社課。」她沉思片刻,指出他說法裡的矛盾。「會來上周老師的課,當然是對易學有興趣的社員。而且如果要分組活動的話,跟平常的家族聚會下是沒有兩樣嗎?沒有必要特別利用社團的正常上課時間做這個吧?」
他垂下目光,然後點頭。「……這樣說,也是有理。」
她看著他,皺起眉頭,隱約察覺到他的不安。「書偉,你在擔心什麼嗎?」
他抬起頭,筆直的視線一如以往,讀不出多餘的表情。
她努力控制心跳,不要在他的凝視下退縮。
和王書偉熟了之後,她發現他似乎不是那麼複雜的人。那個沒有表情的表情,代表的,不一定是什麼高深莫測的反應,很多時候,他只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緒。
他是一個不太擅長表現情緒的人。
但是,明白這一點,並不能讓她對他的反應免疫。看到那個熟悉的空白眼神,她總是忍不住要猜測他現在到底在想什麼,然後覺得忐忑,然後覺得不安。
她喜歡他,所以注定要吃虧,這似乎是沒有辦法的事。但是有時候,她忍不住要覺得:愛情真的是非常不公平的一種東西。
她這麼在意他,但是他呢?他到底對她有什麼想法?
「……我沒有資格。」
她一時回不過神。「沒有資格?書偉,你在說什麼?」
「代課。」
她皺眉頭。「為什麼突然這麼說?你跟韶明學長幫老師代課這件事,已經很久了不是嗎?而且是周老師指定的,怎麼會沒有資格?」
「學姐說,我少了一些東西。」
「咦?」
「看透人心的條件。」
她不確定明欣學姐說這句話的用意。「學姐說的……跟占卜有關嗎?」
「……嗯。」
她遲疑一下,輕聲開口:「但是,書偉,你很厲害,大家都覺得你是社團裡最厲害的一個。」
他看她一眼,搖頭,沒有多說話。
沒有改變的沉默。她安靜垂下眼,從睫毛的縫隙偷偷凝望那張缺乏表情的臉,心口突然感覺到一種輕微的酸楚……她還是不瞭解他的感覺。
她幫不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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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實在不懂,他爸爸是立法委員,家裡明明是搞政治的……他為什麼對『這種事』這麼執著?」
「餘音,妳在跟我說話嗎?」
她抬起頭,沒戴眼鏡的眼睛模糊地看見原本窩在計算機前面敲鍵盤的好友正回過頭,好奇地望向自己。
她搖搖頭。「不是。」
「喔。」孫映紅困惑地眨眨眼睛,轉回頭,清脆的鍵盤聲音再度響起。
已經是冬天了。白天的艷陽高照,卻似乎沒有帶來絲毫溫度的改變;夜裡,冰涼的寒意襲人,鑽過防備嚴密的門戶,直透進心底。
劉餘音盤腿端坐在床上,原本束成馬尾的長髮鬆開,夜一般的黑緞從肩頭流瀉而下,半掩臉上的神情,纖長的手指猶豫地探出,輕輕撫摸有些黯淡的浮雕銀盒。
她不明白,那雙沉默的眼眸看到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光景?
對她來說,占卜只是一種遊戲、一種不太正式的心理諮商。她並不真的相信人可以藉由這些占卜道具,捕捉到神秘的命運紡線。
但是,對那個人來說,占卜的意義卻似乎不只是如此。
她不認為他是一個迷信的人,但是除了這個理由,她也想不到其它更有說服力的說法,能夠解釋他對於這件事的執著。
今天下午,她很清楚察覺到,明欣學姐的話對他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打擊,但是她卻一點也不明白這其中藏著什麼樣的奧妙。
認識他一年,她覺得自己對那個人的瞭解,卻似乎沒有增加多少。
她知道他就讀的科系、他不多話、知道他喜歡游泳、很會算命、知道他有一個有名的立法委員父親、知道那張向來表情匱乏的臉,偶爾卻會露出一抹讓她心跳加速的淺笑--但是這些,都不是完整的王書偉。
她的心,像只貪婪的饕餮,飢渴地想要吞噬更多,但是越靠近他,她卻越感覺到迷惑和一種奇妙的無助感。
那個人是一座深鎖的重樓,而她找不到一個可以靠近的入口,只能在外頭徒勞無功地打轉。
每次想到這裡,她都會覺得好想哭--為什麼她會喜歡上這麼麻煩的人?
「餘音?」
回過神,急忙戴上眼鏡,遮住任何眼裡可能洩漏的表情。「工作做完了嗎?」
孫映紅點頭。「陳老師要我問妳,上次妳跟Simon那組的報告,交到他辦公室沒有?」
「報告?我們早就交了。」她皺眉。「而且,陳老師為什麼會問妳?妳這學期沒有修他的課不是嗎?」
「我在打工的時候碰到老師,所以他就順便叫我問了……有什麼問題嗎?」
所以,那只是一個借口。劉餘音歎口氣,不想對好友奇怪的桃花運多做評論。
「沒事,我等一下打封信提醒老師好了,他大概是忘了。」
孫映紅點頭,然後又好奇地開口:「那是什麼?」指的,是那個浮雕銀盒。
她楞一下,低垂了頭,掩飾臉上無法控制的燥熱。「……塔羅牌。」
「可是妳上次幫淑鳳算,好像不是用這副。」
「這……」她咬咬嘴唇。「這是我的塔羅牌老師送我的,我不想拿出來用。」
短髮女孩露出微笑。「看起來很漂亮呢,妳的塔羅牌老師對妳真好。」
想起那個「對她真好」的人,她的臉變得更紅,心中湧起甜甜的溫柔。「嗯。」
看著那只藏著希望的盒子,突然間,她的勇氣又回來了。
或許,事情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糟。
他本來就不是懂得表達情緒的人,她早就知道了,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對自己完全沒有感覺吧?否則,他也不會隨便將這麼昂貴的東西送給她,不是嗎?
長髮女孩看著被褥上緊閉的銀質盒子,抿緊了唇,鏡片後面的深邃眼眸忽而閃過一絲神秘的火光。
所以,她應該是有希望的,對吧……對吧?
「映紅……」她吞嚥一下,深呼吸。「我……妳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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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宿舍,寢室一角,白煙裊裊,空氣裡飄著奇異的熏香。
突然,缺乏起伏的聲音響起。「瓶子不在。」
另一個人楞了一下,像是有點意外,瞥了像是突然冒出來的發言者一眼,然後才開口回答:「瓶子說他去家教。」
「紀祥也不見了。」
「他剛剛回來過,一進門就突然說他跟大頭約好了,要拿幾張燒好的A片去他們寢室。」
王書偉嚴肅地看看忙碌的好友。「……我知道了。」
蕭遠毅瞥他一眼,懶洋洋地笑。「謝啦,書偉。」
遠毅總是有層出不窮的花樣,有時候,是有點嚇人。
「對了,書偉,你最近心情不好?」
王書偉看著他,有點意外。
「我猜的。」蕭遠毅打個呵欠,輕輕轉動指問燒灼的金屬。「你這一陣子的話很少。」
他微微皺眉,沒有開口。
「我知道,你本來就不太說話,不過一般來說,你開口的次數,也會維持在一個正常的數字。可是這幾天,你說的話大概從每天二十個句子,降低到每天五個句子這麼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