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樂雲
「你好,你一定是若筠吧?」
顏若筠緩緩地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著他。
「我叫方傑生,是正軒的朋友。我們以前是電腦公司的同事,他來美國受訓的時候,住在員工宿舍,我就住在他隔壁,常常聽他提起你們這幾個好朋友,我還看過你們四個人的照片。」
顏若筠怔怔地看著他,她的心裡、腦海裡全都被悲傷填滿了。方傑生這個人和他的話,對她來說,好像隔了一層水霧,她看不太清楚,也聽不太明白。
直到他交給她一個黑色的背包,她的眼睛才亮了起來。她認得那是谷正軒的背包,他們剛認識,結伴去墾丁玩的時候,他就是背著那個背包,以後,他們偶爾到郊外去玩,他也常常帶著。
「這是正軒的東西,送他到醫院來的人說,這個背包他一直隨身帶著,裡面有一疊信和一本日記。那個人還說,他偶爾會寫日記,可是那疊信,他每天晚上都要看過一遍,才肯睡覺。對不起,我打開看過了,那疊信全都是同一個人的筆跡,日記裡又夾著一張你和他的合照,所以我想,這個背包應該交給你。」
顏若筠顫抖著雙手接過來,她看了方傑生一眼,突然想起來,意外發生那天,也就是秘密揭穿那天,張琪芬哭訴著她到美國找谷正軒的事情,曾經提到一個室友,原來就是他。
「謝謝你,謝謝。」顏若筠感激的說。
她慢慢地打開背包,拿出一個很破舊的牛皮紙袋,還有一本日記。
「這是我送給正軒的日記本啊!」何婉茹叫了起來。
顏若筠將日記翻開,掉出來一張照片,就是他們在草地上合拍的那張。看著照片,她又忍不住的哭了起來。
「若筠,別哭了,你一哭,谷伯母也會跟著難過的。」孫國慶小聲的說。
顏若筠一聽,連忙擦了擦眼淚,又打開那個牛皮紙袋,倒出一疊信,全都是以前她寄給他的信和卡片。有些信封已經磨破了,字跡也模糊了,裡面的信紙更是不用說了,這些信到底被反覆看了多少遍?谷正軒對她的思念和深情全都鏤刻在這疊褪色發黃的舊信裡了,她禁不住心裡一酸一慟,又昏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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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若筠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床上。房間裡光線昏暗,她不知道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候了,只覺得自己的頭好暈、口好渴,她用盡力氣掙扎著坐起來,一陣突來的暈眩,讓她差點就跌下床去。
這時,房門開了,有人走進來,是何婉茹和孫國慶。他們打開了燈,房間頓時明亮許多。
「若筠,你醒了,餓不餓?先喝一杯牛奶好不好?」何婉茹說。
顏若筠點點頭,接過牛奶,慢慢地喝完。
何婉茹接回空杯子,又說:
「若筠,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嗎?」
「我要留在這裡陪他,一直到他清醒,再陪他回來。」
「可是,不知道正軒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何婉茹很擔心,因為醫生曾說,要他醒過來,除非有奇跡,可是,她不敢跟顏若筠說,她已經昏過去兩次了。
「不管他什麼時候醒,我都要陪著他!」顏若筠的語氣非常堅決。
孫國慶沉重的說:
「若筠,如果你決定要這樣做,那你得先把自己的身體養好,才有力氣去照顧正軒;還有,你不能再哭了。哭泣,對正軒、對你,還有谷家二老都沒有幫助,你一定要堅強一點,將來,他們可能都需要你的照顧呢!」
這句話有如當頭棒喝,顏若筠突然醒了,從悲傷、自責、心痛中醒來。是的,正軒需要她的照顧,谷家二老也需要她的安慰啊,她怎麼只顧著自己悲傷,都忘了最重要的事呢!
「國慶,謝謝你提醒我,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孫國慶和何婉茹走了,顏若筠洗完澡,又吃了何婉茹留在桌上的麵包,體力恢復了不少,她靠坐在床上,拿著谷正軒的日記,翻開第一頁。
四月二十日陰
今天是入山的第一天,我帶著對琪芬的愧疚和對若筠的虧欠到山裡來。不知道若筠今天的情況怎麼樣了,希望她能快點恢復,如果她不能恢復,我就把自己永遠囚禁在這座深山裡。
琪芬問我為什麼不留下來照顧若筠,因為我知道,她是絕對不會接受的,她那倔強的個性,唉!為什麼她的脾氣不能像她的外表一樣溫柔一些?
傑生罵我傻,竟然跑來當伐木工人,他不能瞭解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只告訴他,我需要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地想一想,其實,我是在懲罰自己。
老天爺不懲罰我,卻把所有的苦難讓若筠一個人承擔,這實在是大不公平了,始作俑者是我,為什麼出車禍的不是我?是我這個卑鄙的人傷害了兩個善良的女孩,為什麼不報應到我的頭上?為什麼?
四月二十九日雨
下雨了,山裡的雨又急又大。
大伙都淋成了落湯雞,我的背包也淋濕了,還好若筠的信沒有濕,那些信是我的寶貝,也是我的精神支柱,看信的時候,好像她就在我的旁邊和我說話一樣,一天不看就睡不著。
每多看一次,就多體會一次她的弦外之音;其實,她對我的關心,早就表達在每一張薄薄的信紙上,只可惜我這個呆頭鵝,卻從來不曾發現她那濃厚、深重的心意。
五月十五日晴
伐木的工作辛苦而且危險,今天,有一位同事從樹上摔了下來,還好跌下來的時候,被另一棵樹茂密的枝葉攔住,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到山裡來一個月了,我已經很能適應這裡的生活,身體壯了、手也粗了,只是,人變得沉默了。以前我總喜歡和人聊天,可是現在,我只想一個人走得遠遠的,再爬到一向樹上遠眺。
我希望看見的,卻什麼都看不見……
好想念若筠,不知道她怎麼樣了?傑生沒有來信,沒有來信就是好消息,我請求他,如果有什麼緊急情況再跟我聯絡,一直沒有收到他的訊息,所以,我想若筠應該很好。
我每天都向上天禱告,祈求他保佑若筠健康、平安、快樂。
十二月二十五日雨
今天是聖誕節,同事們全都下山回家過節了,只有我自願留在山上。
山裡面正下著毛毛雨,小木屋裡的油燈亮晃晃的,全都是孤獨、寂寞的味道;可是,我不怕,我有思念和掛心和我做伴,有了它們,我就可以笑著過日子。
若筠,我好想你,你知道嗎?我在林子裡大聲的喊你的名字,你聽到了嗎?我什、麼時候才能等到你的「通知」:可以回來了,可以見你了?
三月三日晴
若筠,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在這荒僻的深山裡,遙祝你生日快樂,祝福你早日康復、永遠健康快樂。
我發現,你寫給我的每一封信,最後一句都是祝我身體健康。多平常的一句話,可是,我每讀一遍,就多瞭解一次你深切的關心。
我們認識的時候,你的生日已經過了,之後,我不是在軍中就是到美國受訓,我們從不曾一起慶祝你的生日。等你復原之後,我一定要約國慶和婉茹,幫你辦一次隆重又盛大的慶生會。
希望這個願望很快能實現。
四月一日陰
今天是一個不祥的日子。
有一位同事從樹頂上摔了下來,右腿摔斷了,緊急送下山去,沒想到,護送他的卡車,竟然在中途翻覆了。
那一段山路經常發生事故,不管是誰,到了那裡總會小心翼翼的放慢速度,這次為了搶時間救人,沒想到,兩個人卻因此而消殞了。
所有人籠罩在悲傷與不安當中,領班讓我們休息一天,他還安慰大家說,每個人最終總要走上離開人世的這一條路,只是早晚不同、方式有異罷了,不要太悲傷。我們都能瞭解他的意思,可是,如果遭遇不測的是自己的親人或朋友,就無法那樣超然了。
此刻,我更加瞭解生命的重要,因為,我還有掛念的人,和掛念我的人,我要為他們,也為自己好好地保重。
若筠,希望你也要為你自己、為你的家人,還有為我好好保重身體,我期待著和你再相聚的日子快點到來。
顏若筠一頁一頁仔細的讀著,每一頁都有她的名字,她止不住感動的淚水,雖然,谷正軒把自己放逐到那麼遠的地方,可是他的心,卻和她那麼接近,因為,她也是每天每天不停的想念著他。
那一刻,她好想立刻奔到醫院去,守在他的床邊告訴他,她有多想他。這復健的一年,有多少痛苦,就是因為心裡有他,她才能咬著牙支撐過去,終於,她又能夠再站起來,重新站在他的面前,可是,他卻不能睜開眼睛看看……
第二天。
顏若筠一早就趕到醫院,一天的探視時間只有四次,她一次也不想錯過,所以,何婉茹和孫國慶就幫她準備了一天份的麵包和飲料,又幫她買了兩本中文小說和雜誌,讓她打發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