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方小楚
「任何一種感情型態,本來就只有當事人明白,旁人終究難以體會。」沈似峰幽幽慨歎,「否則,你爹地媽咪亦不會用亂倫罪來判我和你媽的死刑了。」
「可是……他們也把小邪當兒子,為什麼全力贊成我和小邪在一起?」她啜音微微顫抖,似在強抑激動,「為什麼不說我和小邪亂倫?」
「情況不一樣,怎能相提並論呢?」沈似峰輕描淡述道。「我是直接喊他們爸爸媽媽,他們也真的是從小就把我和你媽當成兄妹,完全當成兄妹。傻丫頭,你怎麼越來越會胡思亂想?」
尹汐池緊咬下唇,熱淚沖眶,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左手一個不穩,握住的蘋果掉下來,她慌忙要搶救,右手水果刀刀尖不知怎的——居然在自己的左手腕處割下一道又深又長的口子!
鮮血立即噴湧如泉,煞是駭人!
「汐池!」沈似峰已繞過小圓桌,竄到她身旁。
他橫抱起她狂奔,準備急救;她突然舉起右手刀子,猛捅入他的胸膛,歇斯底里地哭喊著,「我們一起下去見媽媽!」
沈似峰停步,驚怒交集瞪著她。
尹汐池不知他衣內有防彈軟甲,一刀捅不入,刀子便從發抖的手滑落,然後開始狂亂嚎哭,口中重複著那句:「我們一起下去見媽媽……」
「你相信他們了?」沈似峰簡直無法置信。
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和他同歸於盡,之前的鎮靜全是裝的?問了一堆關於愛的問題也是在套他的口風?他的佈局完美無缺,單純的她怎麼可能窺出破綻?若說是邪犰搞的鬼,就更不可能!邪犰兩次前來找她,所有言行舉止都在電眼監視之中,根本耍不出花樣!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向來掌控一切的沈似峰,生平首回,終於也嘗到了被暗算的滋味——被親生女兒暗算!
有數秒時間,他全是驚怒的情緒;有數秒時間,他的意識全裝滿種種疑竇!
但,數秒已然足夠——任何人只要有一秒的卸下防備,即有可能被趁隙而入!
沈似峰身後的欄杆外,一條人影閃電般飛竄出來!
沈似峰警覺到的時候,也是他聽到槍聲的時候;尹汐池猶在狂亂嚎哭中,已見到今生最恐怖的景象——
父親額頭爆裂開一個大洞,血肉噴濺……***
乍醒過來,邪犰立即彈跳而起。
靈捷的思路迅速在瞬間拼湊出梗概:他被鷹和豹擊昏!四煞這麼做一定是決定不待教主的命令,暗自出動狙殺沈似峰!必要時甚至犧牲小尹亦在所不惜……「小尹!小尹!」他驚惶失措,緊抓住面前餓豹的雙肩猛搖,「她怎麼樣?」
喊完又飛竄向房門口,餓豹微笑拉著他,「放心,她沒事。」
「沒事?」邪犰一臉怔忡,似乎不明白這兩個字的意義。
「你這小子壞事做得多,所以上帝和閻王都還沒打算收容你的老婆!」餓豹大笑搭著這個目瞪口呆的木頭人,往房外走去,「雖然我也很希望看見你惡有惡報,訂了二十二年的﹃貨﹄臨到頭來卻飛掉!」
邪犰逐漸定下神來。滿心只有一個念頭:她沒事!她沒事!她沒事!……餓豹斜側頭看他:一張驚魂未定的臉,雙唇仍微微翕抖。
這可真是千百年都難得一見的「奇觀」啊!餓豹忖度:古靈精怪、無法無天的小鬼,終於還是淪落到為情折磨、為情所困的地步!
素知邪犰身邊總繞滿紅粉知己,但那只是假象,餓豹理解到:能令小邪這樣,也惟有尹汐池那魯莽的笨丫頭!
為什麼?莫非真是一起長大的緣故?
「沈似峰呢?」邪犰緊張地追問。在鯊老大的領導下,四煞絕對有足以殲滅世上任何狂徒的力量!但,碰著沈似峰……餓豹侃侃道出傍晚那驚悚的狙殺過程,二人步出屋外,上了車。
原來,今早邪犰再度前往遊艇找尹汐池,陷入瘋狂狀態「要讓她知道什麼叫強暴——」這其實是一齣戲,也是一個局!狂鯊已將昨日電視連線時眾人對話的內容錄下,並轉錄入一個耳塞般小巧的精密儀器,吩咐邪犰故意佯作怒極失控,然後趁亂把小耳塞塞進尹汐池耳裡。她被弄亂的散發恰可蓋住小耳塞。
因此,無論是透過隱藏式的監控電眼,或是後來親身來到房中,沈似峰竟沒發現邪犰使的詐!百密,終究難免一疏——世上豈有絕對固如精鋼、滴水不滲的防衛?
小耳塞傳遞予尹汐池的訊息,除了狂鯊等人剖析沈似峰的心態而沈似峰直認不諱的那番對話外,還包括狂鯊冷厲的聲音——責她任性妄為,堅持要認禽獸為生父,令尹傳雍夫婦再度受傷害,亦令生母尹似霓死不瞑目;譏她兩父女留在人間只是禍害,不如拿把水果刀了結……並促她衝進浴室,聽完後將那耳塞衝入馬桶內。
狂鯊的心理戰術運用得巧而准,尹汐池大受打擊,萬念俱灰之下,果真選擇了與父親同死——這種種,自然都在狂鯊的「渴盼」中!
擊昏邪犰後,鯊鷹豹螫四人便趕到海濱,藏匿埋伏在遊艇四圍。伺到了那關鍵的一刻,沈似峰生平絕無僅有鬆懈防備的一刻,狂鯊首先飛躍出來,以最重型的衝鋒鎗轟破沈似峰的後腦,子彈由前額射出;魔鷹、餓豹、毒螫趕緊現身,制住甲板外守衛的槍手……餓豹敘述完畢。
邪犰終於瞭解整個狙殺過程。
他原也以為小耳塞裡只有那番對話,能令尹汐池看透沈似峰的真面目的那番對話,竟沒料到狂鯊會設下這樣一個陷阱讓尹汐池跳入,藉此終結沈似峰的不敗——沒有人,可以永遠不敗!
車子抵達醫院。
兩人下車。邪犰焦心如焚,疾奔進醫院。小尹!小尹!小尹!
雖然她只是腕傷,並無生命危險,但他明瞭她精神上的創痛……那豈是一個年輕女孩所能負荷的?
病房裡,尹傳雍夫婦對坐無語。當心中血淚盡已乾涸時,人往往反顯得平靜。
剛才,尹傳雍已在太平間認領了沈似峰的遺體——以養父的身份。遺體數日後將運返蘇黎世。
邪犰推開房門,大步走入。
「教主!夫人!」邊呼喚邊衝到床旁,緊盯著枕上那張臉。
那張臉頗蒼白、頗憔悴。即使在昏睡中,微蹙的眉宇仍持續不斷地透露出內心的煎熬……他瞄向那左腕。厚厚一層紗布。
「縫了十四針。」尹傳雍說。
邪犰點點頭。想像著那道又長又深的傷口,想像著她割下去時那種義無反顧的決心……久久,他才能移開視線。過去握住尹夫人雙手,柔聲安慰:「不會再有事,從今以後不會再有事了。」
「是啊……」尹夫人嗓音像一根脆弱的抖弦。瞅著面前堅定的俊容,她的悲哀慢慢沉澱……是啊!她曾經有過一個最好的寶貝兒子,卻突然被撒旦操控了去,最後還永遠被奪走了;而現在,命運補償給她的,是一個真正的好兒子!
從今以後,都不會再有事了!
尹汐池逐漸轉醒。
床旁三人極為緊張。她……會怎樣?
尹汐池睜開眼,瞳孔瞠大,那裡面有呆滯,也有震懾。
彷彿眼前是三個陌生人,生平未曾見過的可怕陌生人……接著,她像被電極般整個人一栗,隨即厲聲尖叫,發瘋似地用右爪去撕扯左腕的紗布。她要死!
邪犰眼明手快地制住她雙掌。她歇斯底里扭動掙扎,哭叫得如此慘烈……「讓醫生替她打鎮靜劑!」尹夫人噎喊,轉身就往房門跑。
「不必。」尹傳雍拉住妻子,上前立即重重摑了尹汐池兩巴掌。
她愣怔,全身瞬間僵住。邪犰也放開了她的雙掌。
尹傳雍緊擰她下巴,怒喝道:「你敢死?你敢丟下爹地和媽咪?」
她尋死的力量登時潰散,只能啜泣,啜泣,啜泣……身子蜷縮得像個蝦米。
尹夫人輕輕拭淚。雖明白丈夫的用意,卻不忍愛女這樣……「傳雍,讓她打鎮靜劑吧!」
尹傳雍堅決搖搖頭。逃避得一時,又怎逃避得了一世?
目前,清醒與思想對她來說無疑都是殘酷的!
但,撐過痛苦有時候就像戒毒一樣!再痛也得熬!再痛也不能逃!
***
數日後。
尹傳雍夫婦替女兒辦妥休學一年的手續,帶她回瑞士蘇黎世。
沈似峰也下葬了——葬在尹似霓的墓畔。
事實上,當年尹似霓吐血抽搐,緊抓住尹夫人雙手吼出真相時,斷氣前最後一句話竟是:「如果有那麼一天……把我和哥哥葬在一起!」
為什麼?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是她已經神識狂亂得胡言亂語了?還是她真的如此盼望?也許,她對他,是一種複雜得不為任何人所能瞭解的情感——也許連她自己亦不瞭解?!
而他對她呢?
夏去秋來,秋凋冬臨……尹汐池在家靜養已近半年。初時,偶爾仍會陷入歇斯底里的崩潰狀態,哭叫著要自殺,後來慢慢的就不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