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露意絲·費·戴兒
他深沉的嗓音裡有一種親見而逗人的意味,使得那些話聽上去是一種恭維。阿西莉顫抖著回了他一個微笑,走到他前面去,穿過草地。
她爬上卡車的時候,艾斯看了一眼她那微微有些變形的嘴巴,吹起了口哨,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喜色。
在回牧場的路上,他親熱地和阿西莉拉著家常,傑狄對他們的談話不感興趣,可是艾斯不管這些,也不顧阿西莉的反應僅限於答「是」或「不是」。
「你幹嗎不讓我在穀倉那兒下車,傑狄?」傑狄讓過那條通向牧場的礫石小路上的冰凍車轍時,艾斯從阿西莉身邊擦過身來說道。「我讓凱西給那匹間過的大雜色馬釘上蹄鐵,不知道他照辦了沒有,我得去看看,若不釘上蹄鐵,那匹馬簡直就是只笨腿笨腳的小東西。」
傑狄點頭同意,把車開過房子停在大穀倉前面。
艾斯拉了拉斯德特森帽,對阿西莉樂滋滋地道了聲再見,把卡車門在他身後關上。傑狄一踩離合器,大卡車就往前滑出去。當他們在屋前把車剎住的時候,雪地上留下了一串嶄新的寬車轍。
傑狄關閉了引擎,一俯身看見阿西莉正低著頭。絲一般的秀髮掩在臉前,使他看不見她的表情。艾斯走後她沒有往邊上挪位置,仍舊緊挨著他坐。傑狄喜歡這種感覺,能夠緊靠著她那溫暖而富於曲線美的身體。他太喜歡這樣了,不由得默默歎了一聲。這眼前的情形似乎來得太輕易,以至於他還不習慣有她在身邊。他忘不了她不久以後就要回紐約去,把他一個人孤零零地撇下。這麼一想傑狄有點沮喪,馬上撒開這種念頭,猛地一拉門跳出車外。
他的突然離開使阿西莉吃了一驚,她瞪著他,金色的目光含著小心。
他讀懂了她的表情,立刻鬆弛下來,很快,一抹微笑浮上唇邊。
「好了,小妞,」他說,伸出一隻手來,「讓我們來把你的樹倒騰到屋裡去吧。」
阿西莉釋然地握住他的手,讓他把自己拉出駕駛室。傑狄放下卡車尾板,把那棵樹拖出來,輕輕鬆鬆地就把它穩穩扛到了寬寬的肩膀上。阿西莉搶在他前面走上台階,拉開門,又在兩人都走進屋後把門關上。
松樹的香氣瀰漫了整個屋子。這股氣味讓人想起聖誕節,阿西莉抑制不住一陣激動。她眼中閃著興奮的火花,把夾克衫、帽子和手套全都脫下來掛到客廳的壁櫥裡。
「傑狄!」她喊道,一邊輕快地搓著一雙冰涼的手,一邊走進起居室,在那裡,他穿著襯衣跪在爐邊,擦著一根火柴,點燃了壁爐圓木下面的燃煤。「我弄點熱咖啡,好嗎?」
傑狄抬頭望著嵌在門框裡的她。她的雙頰因為剛從外邊回來凍得紅彤彤的,她看著他的時候,金色的眼裡閃動著喜色。一種甜蜜而痛楚的愴痛感在他胸膛裡翻湧。該死,她那麼漂亮。他不得不克制住衝動,不讓自己穿過房間去再一次吻她。
「行,」他盡量集中注意力答道,「你去弄咖啡,我就上閣樓去把那幾盒家裡人原先用過的聖誕節玩藝兒取下來。」
「太棒了。」
她一邊幸福地對他笑著,一邊離開了房間。傑狄很慶幸,她從他身邊走過,讓他一個人爬上樓梯去閣樓時,他總算沒有因一時興起把她抓住。當他捧了滿滿一摞盒子回到屋裡時,阿西莉已經在沙發前的橡木活動桌上支起了一托盤的杯子、一隻咖啡瓶和一碟火腿三明治。
傑狄把盒子堆放在地上,拍著手上的灰塵。
「它們被蜘蛛網蓋住了;自從五年前斯蒂芙?走了以後,沒有人把它們從閣樓裡搬出來。」
阿西莉正往那些厚重的杯子裡灌著滾燙的黑咖啡,這會兒抬起頭來。
「斯蒂芙是你妹妹嗎?」
「是的,我的小妹妹。」傑狄的臉由於心底升起的愛意變得柔和起來。「她比我小八歲,五年前嫁給了一個牧場主,搬到蒙大拿州西邊他的牧場去了。」
「你一定很想念她吧?」
傑狄很富於表現力地聳了聳他的寬肩膀。
「是的,我想她。我們在一起長大的時候,她是個煩人的小東西,總是緊緊跟在我後面,像條小尾巴。現在,我一年只能見到她三四次了。」
「她有孩子嗎?」
一抹溫和的笑意浮上傑狄的嘴角,由於感動,黑眼睛的深處也亮了起來。
「兩個男孩,簡直是兩個小惡棍!他們把她累得焦頭爛額。但我仍然對她說這是報應,誰叫她小時候把我支使得團團轉呢。」
阿西莉審視著他,被他那不同以往的一瞥迷住了。他的眼神再也不像過去那樣,面對世界冷酷虛偽了。
「你喜歡孩子,是嗎?」她斯文地說,遞給他冒著熱氣的一杯。
他低頭凝視著她的臉,她的目光一觸著他的,就變溫柔了。
「是的,」他沙啞地說,「我喜歡孩子。你呢?」
「我愛孩子,」她回答,眼神變得如夢如幻,「尤其是那些你可以挨近可以摟抱的小嬰兒和剛學走路的小孩子。」她的視線落到杯子上,端起它來,「我想有六個孩子。」
他差點嗆了一口咖啡。
「六個?」他瞪著她,那張一貫堅忍不拔的面孔上印著驚訝。
「是的,六個,」她強調說,「一個男孩和五個女孩。」
他原本想的是她會說一個,或者頂多兩個。卡拉一個都不想要,她只是嘲弄他笑著,告訴他懷孕會毀了她的身段。
「為什麼要五個女孩,卻只要一個男孩?」
「因為這個男孩會是最大的哥哥,能夠保護所有的女孩子。而對一個男人來說,能夠從小生長在女孩子的追隨下,也會很有好處的。」
「你從哪裡得來的這番怪論?」他很入迷地問。
「從雅各布森家那裡。」她笑著回答。「我父母去世以前,我們住在衣阿華州?的一所農場,和他們緊緊相鄰。雅各布森先生來自挪威,金髮白膚,眼睛碧藍。雅各布森太太是衣阿華本地人,長得很秀氣,有一頭黑髮。孩子們頭挨著頭,都長著藍色的大眼睛,只有當中的兩個女孩頭髮是黑的。」阿西莉歎了一聲,繼續回憶。「有時候我母親讓我去他們家玩,那是非常好的事。他們從不孤單。因為他們總有人可以一起玩」
傑狄有半打問題要問她,不知道該從哪一個問起。
「你以前住在衣阿華?在農場裡?」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懷疑。
「當然啦。」她答道,「我父親是個農場主,就像他父親一樣。」
「你是怎麼去紐約的?我還以為你是在那兒長大的呢。」
「我是在那兒長大的。」她回答,坐到沙發上,跟了一口熱咖啡,一抹懷舊的微笑泛上她柔軟的唇際「我熱愛呆在農場的那些日子,然而,」她聳聳肩,不想隱瞞那段痛苦的回憶,「我父母在一次車禍中遇難——一名喝醉酒的司機軋破了他們的頭——瑪格達姑媽成了我的監護人。她是我父親的姐姐,曾經在農場生活過,可是一滿十八歲她就離開了那兒。她討厭鄉間的生活,他們死後她馬上把農場變賣了,然後把我接到紐約,和她住在一起。」
傑狄在她身邊坐下,仰面倒在沙發靠枕上注視著她。
「她就是那個使你開始從事模特兒生涯的人嗎?」
阿西莉點點頭。
「她在紐約擁有一家代理機構。她從沒結過婚,她沒有她自己的小孩。我相信剛開始的時候她根本不知道和我在一起該怎麼辦,可她還是給了我一個家,小心照顧著我。有一天她得出去工作了,又沒有保姆在家陪我,一位攝影師在照相時看上了我,給我拍了好幾張照片。在我還不懂事以前,我就開始了正規的工作。」
「你那時才八歲?」他的口氣聽起來憤憤不平。阿西莉瞟了他一眼,發現他那黑眉毛擰得低低的,壓在黑眼睛上面。「難道就沒有童工法來阻止這種事情發生嗎?」
被他的關切所觸動,阿西莉拉過他的手來撫住,一起放在他結實的大腿上。立刻,他把手翻轉來插進了她的指間,兩雙手交握著,他的手溫暖而有力。
「還不壞,傑狄。」她安慰他,被他撫慰得很愜意。「這可能是當時能夠發生的最好的事了。失去了父母,我傷心了很長時間,其中大多時候幾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這份工作幫助我度過了那段時期,重新恢復過來」
「你從來沒有中斷過對他們的思念,對嗎?」他帶著敏銳的洞察力發問。
阿西莉深深歎了口氣,舊時熟悉的那種緊張感湧上心頭。她發出一聲顫慄的歎息,緩解了溢滿心頭的創痛。
「是的。」她擠出一個怯怯的輕笑,「我一刻不停地想念他們。可我至少還有個姑媽。」靜穆了一會兒,她發現他同樣悲傷。「你也想你父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