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玄小佛
沙蘭思完全沒有惡意的微笑叫小男孩留下了,小男孩受寵若驚而又相當開心地笑了。
「我姓沙。」沙蘭思插上電壺,取出兩套杯具:「沙蘭思,你呢?」
「唐,唐吉。」
「唐吉?好名字。」沙蘭思打開方糖罐:「你放幾顆糖?」
「……隨便。」
「三顆好嗎?加不加奶精?」
「……隨便。」唐吉仍然拘謹,無措。
「加點好了,純咖啡我嫌它太濃。」水開了,沙蘭思熟練地倒著:「幫忙端咖啡好嗎?」
唐吉端著咖啡,沙蘭思看出男孩仍被複雜的情緒糾纏著,順手打開冰箱,取出黃昏吃剩的半個木瓜。
「這木瓜好甜,好吃得不得了。你猜哪來的?」
拉開落地窗,沙蘭思指著木瓜樹。
「我偷採的。」沙蘭思笑著補了一句:「樓下那個男孩好凶,罵我沒教養,我就拿木瓜皮丟他,他恨得差點沒瘋。」
唐吉嘴角開始笑了,坐姿也逐漸放鬆了,黑亮膚色的臉上有兩顆聰明頑皮的眼睛。
「你實在……,」唐吉喝了口咖啡,頑皮的眼睛翻了翻:「當了那麼久的樑上君子,沒碰過像你這種人。你實在是很奇怪的人,你一點……,一點也不緊張?你不怕我惱羞成怒,捅你一刀?」
「我沒有給你惱羞成怒的機會呀。」沙蘭思把半個木瓜切了一塊遞過去:「樑上君子好當嗎?」
「唯一不要本事的職業。」
沙蘭思哈哈地笑起來。
「失手過嗎?」
「多了。」
「都怎麼脫身的?」
「逃不了就被扭到警察局嘛。」唐吉肩膀一聳:「都碰到像你這種的,我早發財改行了。」
「那你剛剛為什麼不走呢?」
唐吉抓抓脖子,不好意思的笑笑。
「算我倒霉,碰到你這種人,突然有了那麼點羞恥心,也不知道中了那門子邪。」
沙蘭思擱下手中的咖啡,從沙發上隨便抓了兩萬塊,友善地微笑著。
「這個帶走,不要拒絕,我知道你需要。」
唐吉眼眶一下子紅了起來,半天半天,那雙頑皮的眼睛變的又嚴肅,又有不知如何表達的感動。
「……我可以交你這個朋友嗎?」
「當然,為什麼不可以?來,把錢收下。」
「謝謝你,但是,請你不要叫我拿這個錢,否則……否則……」唐吉哽咽得講不出話了。
「否則怎麼樣?」
「否則……今晚我會哭死,哪有……,這世界哪有這麼好的人叫我碰著,千萬……,謝謝你,但千萬別叫我拿這個錢。」
「那麼……借給你呢?」
「不能!」
唐吉堅決的口氣,沙蘭思知道,這個孩子並沒有壞到不能拯救的地步。
「別給我,也別借我,我並不打算做一輩子小偷。」
多感人的一個小男孩。沙蘭思輕輕放下手上的錢,不再去碰它。
「我要走了,謝謝你的咖啡。」唐吉站起來看著沙蘭思:「真的願意交我這麼壞的朋友嗎?」
沙蘭思伸出手,誠懇地露出友善的笑意。
「歡迎你常來。」
目送唐吉下了樓,沙蘭思開始整理被翻亂的房間。
第二章
除非上節目或者有事,傍晚的時候,沙蘭思一定坐在陽台的搖椅裡,想些用腦子的事,想點作曲子的旋律,有時候,也許什麼都不想,真空地坐著。
一樓有人進來了,沙蘭思完全忘了昨天偷木瓜吵架的事,進來的男孩跳進她的眼裡,昨天的記憶一下子全跑回來了。
沙蘭思不知哪來的興致,從搖椅裡跳起來,攀在鐵欄杆上。
「嗨!」
男孩臉往上抬了抬。
「要不要數數看木瓜少了沒有?」
真叫人摸不著頭腦,昨天那張凶臉,今天友善極了,仰著的頭,嘴角似有似無地斜吊著一抹笑意。
「昨天的木瓜好吃嗎?味道不錯的話,無限制供應。」
沙蘭思換一隻手撐著下巴。
「嗨,你今天怎麼變得那麼友善?」
「我昨天很凶嗎?」
「呵,凶得像我欠債不還似的。」
男孩笑起來了,正要回答,屋裡傳出聲音。
「克塵呀!跟誰在說話啊?等你開飯啦!」
「馬上來。」男孩指了指裡面,抱歉地抬頭看沙蘭思:「我媽在叫我。」
說完,男孩又走了回來。「我叫喬克塵,交換一下吧?」
「沙蘭思。」
「沙——蘭——思!」念了一遍,喬克塵手往上一揮:「再見,我進去了。」
喬家媽媽實在有罪,劈哩啪啦生了半打還要多一個,在家庭計劃的兩個恰恰好裡,這七個孩子夠三家半的數量。
不過,還不算倒霉,喬家爸爸不很窩囊,雖沒有千萬財產,但喬家的經濟一直維持在中上水準的範圍裡。七個孩子除了老ど喬克玲還在念高中,剩下的喬家出了一個博士,三個碩士,兩個優秀大學出來的學士。
喬家的房子相當寬敞。這座連棟式的公寓,左右兩邊的一樓全是喬家的。在這個高級住宅區,喬家的不動產也很值幾文。
客廳,飯廳的燈開得通明。喬家當權的架著老花鏡在沙發的落地燈底翻報紙,喬家老ど女克玲死不罷休地瞧著電視裡的歌唱節目。
老大,老二年前分別嫁掉了。老三到老六,全是男孩,年齡是順著排下來的,全到了該娶的年齡了。喬家媽媽很有面子,四個男孩高度,長相都十分搶眼。也虧得她有本事,連最小的克鈴也漸露可人的姿色。
「報紙,電視能餵飽肚子是不?你們是吃還是不吃?」
四個男孩早已坐到自己習慣坐的位子了。老五克塵在這一家裡被譽為怪胎,常常屋頂被叫喊聲吵得就要爆炸時,只有喬克塵理也不理的躲在房裡畫他的設計圖。小時候,喬媽媽經常擔憂老五是不是有什麼心智閉塞症。長大後,人家老五從國外扛著碩士帽回來,被聘於一家規模宏大的建築公司,他那老死不變的沉默,又叫喬媽媽擔心是不是得了憂鬱症。
「媽,朱小青不耐煩了,她說我再不娶她,她心灰意冷,這輩子就上山度餘年了。」
老四喬克華半得意地夾了一筷子毛豆。
「我不管你。催你結婚催了幾年,愛當尼姑,愛當和尚隨你們便。」
「媽,我可是拿你們的話當聖旨。」說話的是老三喬克銘,喬家唯一的博士:「不過我們有言在先,升了教授再談成家,對不對?」
喬家當權的喬守謙的報紙早已從沙發移到飯桌上了,老ど克玲還是蹲在電視機前,只是手上多了碗飯。
「小哥,快來看,沙蘭思來啦!」
小哥就是老六喬克漢,只差喬克塵一歲。但那份毛躁,那份坐不住,兩個人並排一站,喬克塵真是穩健得叫任何女孩有安全感。
「不是蓋的,沙蘭思就是沙蘭思。你們看那氣質,完全是我喬克漢的標準。」
沙蘭思?喬克塵一邊吃飯,一邊在心裡念。沙蘭思?那個偷木瓜的不是說她叫沙蘭思嗎?
從不看電視的喬克塵,放下碗筷,走到電視前。
「喲,老五,什麼時候迷上沙蘭思啦?你瞧那專心的。」
喬克漢怪聲地叫著,喬克塵理也沒理,真如克漢說的,專心地盯著畫面上那個抱著吉它的女孩。
「老五,你不是罵我看電視最墮落嗎?」
這家誰都叫喬克塵老五,包括老ど克玲。老五看電視,哎!太反常了。
垂直的長髮,有個大腳印的恤衫,白色牛仔褲,明亮而大的眼睛,自信中閃著毫不在乎,挺直但娟秀的鼻子,看上去驕傲而不容易搭訕。喬克塵不得不承認,這個沙蘭思是個美麗的女孩。但,是那個沙蘭思嗎?
頭髮用橡皮筋不平均地左右亂扎,寬寬大大的象睡衣似的東西,有如一塊大布蓋在身上,兩隻腳丫子穿了不曉得從什麼地方買來的拖鞋,毛絨絨,好大一雙,像兩隻熊掌。
喬克塵所能想起來的就是這些了。她有明亮而大的眼睛嗎?有挺直但娟秀的鼻子嗎?是不是同一個人?喬克塵這才發現,昨天的吵架和今天的和平`,兩次都沒注意看過那個女孩。
***
嚴格地說,喬克塵實在不是一個輕易對陌生女孩存念頭的人。大學四年,服兵役一年十個月,美國念碩士兩年,從沒有搭訕女孩的記錄。尤其在美國那寂寞的兩年,他甚至忘了世界上還有「女孩」這種「東西」。
今天,這個在喬克塵生命史裡創紀錄的日子,喬克塵居然存了這個念頭——搭訕那個沙蘭思。
從建築公司出來,喬克塵一路這麼想著:如果她沒坐在陽台的搖椅裡呢?難道在院子裡大叫嗎?
快到家裡,喬克塵突然奇怪地質問自己:為什麼要「搭訕」那個沙蘭思?就為了證實是不是同一個沙蘭思嗎?對這個疑惑是真的有興趣?
來不及自己回答,腳已經跨進院子裡。來不及思索該不該搭訕,陽台上傳來聲音了。
「嗨!」
一切都成定局,一切都那麼理所當然。一切也都那麼熟悉,寬寬大大的布套在身上,腳丫子像兩只熊掌,橡皮筋不平均地左右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