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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文 / 唐婧

    方夫人聞言大喜,喜孜孜地喚來年屆七十的方管事,方篤信是方敬春父親時的書僮,連姓氏都跟了方家,方敬基父親逝後,他在家中地位已形同方家人一般,這會兒只見老管事與方夫人熱切商議著,該上哪兒覓媒婆選黃道吉日到沈家正式下聘議婚,方家曾是官宦人家,這會兒雖離了官場,家道不如從前,但還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家,沈家也是個大戶,雙方都不能違了禮數。

    對於娘親叨叨絮絮的言語,方拓儒並不是很用心聆聽,反正大小事自有人打點妥當,他只需認命當個新郎倌便可了事,游移的心思卻在聽到娘提起隔鄰新搬來的人家時,總算收回了神。

    「要是拓儒肯早些兒允了婚事就好,那我就會及早購下隔壁那間屋,再不久,媳婦兒、孫子們陸續加入,若能打通兩處,宅子裡就甭擔心不夠敞闊,只可惜,」方夫人惋歎,「真沒想到這屋子竟然還有人要,前幾日剛易了主。」

    「你指隔鄰那座老屋?」方敬基搖搖頭,「算了吧!你總說那屋子林木蔭頂,見不著天日,陰森詭異得緊,空了十幾年沒人理會,這會兒有了主,你卻又捨不得。」

    「那屋子本就陰森!」方夫人理直氣壯,「咱們是儒兒九步時在這兒落的戶,遷入時不知情,及後聽街坊說起,才知道難怪咱們這座大宅子買得賤價,就因為旁邊緊鄰個鬧了鬼祟的屋宇。」

    「聽說那屋子裡原住有富商一家子人,男主人性好漁色,三妻四妾不提,兼之慣在勾欄院裡勾搭胡混,一回,富商看上了個剛入府年方十五的俏丫鬟,霸王硬要上弓,那丫鬟卻是個規矩人家的姑娘,抵死不從,跳到水井裡損了命,富商人面廣,這等小事官府也就不予查究,只是,不久後,富商髮妻,一家主母,竟被人發現夜裡死在井邊,這丫鬟才被傳成了個勾魂鬼,口耳相傳,屋子裡整日鬼影幢幢,富商一家子嚇得趕緊搬走,這之後,屋子再也無人敢住。」

    方夫人歎口氣,繼續說:「這回若非為了儒兒,我才不會去打這屋子的主意,退一步想,事隔多年,咱們若能將那屋子重新整治,砍掉蔽天林木,重建屋宇,倒也不壞,加上咱們方家行事向來磊落,不懼什麼鬼祟,否則,你看,咱們在這兒一住十五載,不都好好兒的嗎?所以呢,」方夫人下了結論,「坐得直、行得正,妖物能如何?」

    「娘,」始終沉默的方拓儒開了口,「您知道隔鄰搬來什麼人家嗎?」

    方夫人尚未同話,一旁的方管家倒搭了腔。

    「少爺!這種瑣事您問夫人,還不如問咱們這些下人來得清楚,」頂著一頭白蒼蒼的髮絲,方篤信佝僂著身軀淺笑盈盈。

    「那戶人家是上個月十八搬來的,何以老頭子記的如此清楚?只因那日正是瑤池王母聖誕,我陪夫人上香歸來,隔鄰大門敞開,進了兩頂轎子,一炷香時間後,隔鄰大屋原屋主童老頭兒掩上門正待離去,我便趨前探聽,童老頭喜孜孜地,這屋子擱了十七、八年乏人問津,是當年鬧過事的富商當成還賭債押給童老頭兒的,童家晚輩卻沒人敢住.賣也賣不出去,這會兒見有人要,自是開心。

    「倒不知買主是何來歷?」這會兒倒換成方夫人好奇了。

    「童老頭說是對姓古的祖孫女,那古老夫人該是有病在身,童老頭隔著轎簾只聽見個老婦人不斷咳嗽的聲音,連面都不曾見著,從頭到尾都是古家小姐與他洽談的,那小姐也不過剛及笄的年紀吧!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行事倒是利落妥切,二話不多說,依著童老頭開的價錢便了了賬,童老頭見兩阻孫身邊無人侍應,亦無家丁使喚,不免有些憂心,這屋於荒蕪了十幾載歲月,蔓草叢生,蛛網糾結,可不是個老婆子和小姑娘可以弄乾淨的。」

    「這顧慮倒是,」方夫人幫起祖孫倆心急,「先別提弄乾淨環境的事兒,光是那些真正『不乾淨』的東西,這童老頭賣屋前是否曾與她們說清楚了?」

    「這事兒我也問過,」方管事回復,「童老頭兒是個老實人,他說打一開始便跟古小姐提了,那小姑娘倒是氣定神閒,回了句,『乾淨與否自在人心底,這事兒我和姥姥倒是不懼的。』童老頭啞口無言也就不再提了,至於僕役方面,古小姐說她自會盤算,請老人家寬心。」

    「聽起來,」方夫人心生佩服,「這古家小姐倒是個能幹的姑娘,只不知生得什麼模樣,遠親不如近鄰,方管事,過兩天你找個機會過去打聲招呼,畢竟那一老一少都是弱女子,若有需要的地方,別吝嗇了。

    「夫人吩咐,」方管事揖身,「小的心裡有數。」

    「不提隔鄰的事兒了,」方夫人總算轉回找兒子來的問題,「方管事,咱們還是來談談到沈家提親的事兒吧!」

    花廳裡談得興高采烈,方拓儒自側門悄悄踱出,點完頭,這樁親事已然沒有他的事兒了。

    由花廳轉回書齋,書齋窗前,正是與隔壁相隔之牆垣,這兩天沒再聽見那個甜軟軟的噪音,他竟有些思念起那個聲音。

    是那古小姐的聲音嗎?

    還是,那是古家請來幫傭的丫鬟的聲音?

    方拓儒不曾與沈芸娘說過話,不知道他未來妻子是否也有這樣軟軟而誘人的嗓音?.

    發覺自己竟然對著一堵牆起了半天玄思,方拓儒啞然失笑,回過身,他正想舉步人房,不期然,白天而降,一抹紅咚地一聲擊中他頭顱。

    他傾身從地上拾起禍首,是一隻桃紅色的鞠球,外裹皮革,中實以毛,打著人並無痛意,只是猛然間嚇了一跳,捏著球,方拓儒左顧右盼,卻見不著跑球的主人——那罪魁!

    「這兒呢!書獃!」

    猛聽著這嗓音,方拓儒心跳加速,是那哼著詞曲兒的主人!

    他好奇了許久的女子!

    落日偏西,大半個日頭刺剌地掛在西邊山頭,方向正是書齋外的牆頭處,也正是女子出聲所在,餘暉將盡,亮度卻刺著人眼,舉手半遮眼簾,方拓儒才得以看清楚牆七事物。

    就算看得清,他依舊沒能看清她的模樣,除了雙骨碌碌滿是

    慧黠的星眸外,他什ど也看不見,卻不知何以,初次會面,那雙眼睛給了他似曾相識的感覺。

    牆垣很高,方拓儒已經算是相當高碩的身材了,那牆垣卻幾乎是多疊了半個他的高度,方夫人向來「不乾淨」的東西遠遠避之,搬來不久,知道隔壁曾鬧過鬼祟,是以特意請了工匠砌高兩家間隔的牆垣,是以這會兒那姑娘捉著牆垛往這邊瞧的神情,該是下頭疊了東西踮高腳尖才構得上的,是以,他只看得見她的眼睛。

    「叫誰書獃?!」好個蠻丫頭,砸了人不先道歉,竟還罵人?

    「叫你呢!」雖見不著表情,這會兒那丫頭語氣裡可滿是得意的笑聲,「院落裡不就你我兩人,我出的聲,喚的人自然是你,真是呆得可以,還想抵賴?」女子輕哼了聲,「叫你書獃已算客氣,你娘喚你『蠹書蟲』,古人韓愈曾說『豈殊蠢書蟲,生死文字間。』,那才真叫難聽。」

    聞言,方拓儒反而笑了,「姑娘倒厲害,隔道牆,連我娘罵人的話都聽得見。」

    「哼!是你的事兒我才會費神,若換成了別人,求我也懶得理廠

    這句話說得小聲,方拓儒聽不清楚,忍不住揚高聲調,「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耳聽擾心,目視擾魂,少聽少視,意念竟成!」那姑娘年紀不大,說起話來卻隱含撣理,更勾起了方拓儒的好奇,只聽得女子笑著接續下去,「聽不見說什麼不打緊.把球還來就成了。」

    「還球不難,可……」方拓儒踱近牆,極目翹首,「我想先看看姑娘的模樣!」

    「看我?!」女子巧笑,「有啥可瞧,還不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罷了,皮相乃身外之物,重要嗎?」

    「原不打緊,」方拓儒執念著,「可我著實好奇那個會吟唱著:『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樣?」

    「原來……」女子咯咯嬌笑,「原來厲害的人不只我一個,隔道牆,竟有條蠹書蟲不乖乖讀書,偷聽我哼曲兒。」

    「原來真是你!」方拓儒笑了,心頭突然踏實,想起方管事在院落另一頭有座專供修剪高處枝頭的長梯,他向女子扔了句,「等我!」隨即奔離。

    待方拓儒氣喘吁吁抱著長梯回到牆下,卻已不見方才攀在牆頭的星眸,猶不死心,他藉著倚牆長梯登上牆垣,晚風拂逆而起,牆垣上視野極闊,將隔鄰那林木蔽頂、荒草蔓蕪的景致看得清楚,窮目所及,卻沒有,沒有他想見到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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