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雲石
「我可沒有拖拖拉拉,我哪一次不是初五一早就親自到帳房簽名蓋章?只是這個月……」
「這個月你忽然記得你是巨浪幫的七少爺了,是不是?要我這個帳房的小夥計親自送來?」盈兒越想越委屈,今天早上才上帳房,就接到七少爺指定她送帳冊到梨香院的訊息。她忍著氣,顧不得路人的眼光,踏進梨香院的大門,如今還來受這位七少爺的奚落。
誰叫她和父親皆靠巨浪幫生活?她一個小女子,哪有跟少爺頂嘴說理的餘地?一想到此,不覺紅了眼眶,低頭不語。
「盈兒,我不是跟你擺少爺派頭,我只是藉故叫你到梨香院看看。」
江離亭口氣和緩地說著,忽然發覺她的異樣,「咦?好端端的,眼睛怎麼紅了,是不是沙子飛進去?讓哥哥瞧瞧。」
盈兒揉揉眼,「誰要讓你看!」
兩人往裡頭走去,兩旁是修直茂密的蓊蓊翠竹,腳下是一長列的石板小徑,陽光灑下來,林間不時傳來鳥啼聲,幽境似夢。難得在熱鬧的城裡,竟然能佈置出如此靜謐悠然的庭園,盈兒看著眼前的綠意,氣也消了一半。
江離亭道:「你總是說我紙醉金迷、醉生夢死、揮霍無度,今天你親自走一趟梨香院,應該就知道我很用心在管理這份產業,可不是終日在這裡飲酒作樂喲!」
「你有沒有飲酒作樂,我不知道。」其實盈兒早已從帳目中看出超支的緣由,「倒是你爹常常在梨香院招待官府、江湖朋友的,又不付帳,難怪梨香院賺不了錢。」
「我爹才不從梨香院賺錢,他從我哥哥他們的船隊、錢莊,驛館,就賺足了,你在帳房應該很清楚。」
複雜的巨浪幫事務,盈兒懶得去瞭解,她只要每個月領到月俸拿回去孝敬娘親,她就心滿意足了。
想到月俸,她問道:「我來教姑娘算術,你總得給我講師費吧!」
「沒有。」
「什麼?」盈兒胸中的怒氣又要上揚,「你請人教琴、教曲、教舞,都給酬勞的,帳冊上記得一清二楚,為什麼我來教算術就沒有?」
江離亭側臉看著她,「我教讀書寫字也沒有酬勞。」
「你自己的店,還敢領酬勞?」
「盈兒妹妹說得好,你也是巨浪幫的人,梨香院既是巨浪幫的產業,你領了巨浪幫的月俸,理應為巨浪幫做事,不能再多拿酬勞了。」
「我的工作在帳房,不在梨香院。」她不服氣的說。
「那有什麼困難?你爹是帳房的大掌櫃,我去跟他說一聲,每三天抽調你一個上午到梨香院,應該不會影響帳房的運作吧?」
盈兒又瞪他一眼,爹是聽慣了江離亭的話,怎會不答應他的要求呢?可她就是氣他的吝嗇。
「又在心底罵我了,是不是?」江離亭摸摸心口,「只要你偷偷罵我,我的心口就會疼,已經從早上疼到現在羅!」
「哼!輕浮!」盈兒別過頭不想理他。
可是,怎麼越走越偏僻,越走越安靜?早已聽不到聽雨閣傳來的琤琤琴聲,也見不到其他人影,盈兒停下腳步,「喂!你要帶我到哪裡?」
「去蓋印章啊!」此時已經來到曲徑盡頭,除了一堵白色磚牆外,就是一道紅色木門。江離亭拿出鑰匙開了,「我在梨香院後頭蓋一間幽竹居,用來金屋藏嬌。」
盈兒隨他走進這個別有洞天的小院子,打量著雅致的竹屋,「嘿!不知道七少爺你藏了幾個女人?」
他笑嘻嘻的,「你是第一個。」
又被他輕薄了,早知道就不要隨便說話。要避免被這個花花公子欺負,明哲保身之道就是閉嘴。
江離亭進了屋,「要不要進來參觀啊?你一定很喜歡。」
盈兒不理他,轉身觀看池塘裡的魚兒。
瞧見水面飄過一朵白雲,忽然,一顆人頭冒出來擋住雲影,盈兒嚇得回頭罵道:「江離亭,你走路不出聲,害我差點跌到水裡!」
他又露出那個可惡的微笑,「我輕功不錯吧!而且在你跌下去之前,我一定會穩穩地抱住你。」
「什麼輕功?還不是騙人的把戲!」盈兒看見他手中的帳冊,「拿來,我要回去交差了。」
江離亭遞過帳冊,「咱巨浪幫帳房有你陸家兩父女,我爹可是放一百個心。」
帳冊最後一頁翻開著,上頭飄逸的「江離亭」三字猶墨汁淋漓,而紅朱泥的印漬也未乾,盈兒小心翼翼的接過,埋怨道:「弄得這麼濕,你真是麻煩。」鼓起了腮幫子,呼呼吹著。
江離亭站在一旁,凝望她白裡透紅的臉頰,就像香脆細滑的水梨,又像圓紅的大蘋果。而噘起的小嘴吐氣如蘭,正把一陣陣酥香吹進他的毛孔中。那水靈靈的眼睛則注目帳冊,透著無邪與純真,睫毛一眨一眨的,搧出款款動人的流波。
這個黃毛丫頭,何時長成如此標緻的姑娘?
江離亭側身前傾,偷聞她發上的香氣,果然令人心神舒暢。他又往前近身一步,不動聲色地偷聞她身上的柔柔體香,一邊低下頭,也是鼓起腮幫子,與她一起吹著帳冊上的墨跡。
盈兒耳畔驀然拂過一股輕風,惹得她耳根發癢,她猛然一抬頭,沒想到江離亭的臉就在旁邊,她臉頰忽地轉過,竟然擦過他噘起的唇,軟軟熱熱的,剎那間像火把點燃,猛烈燒起她的心。
「江離亭!」盈兒拿起帳簿就往他臉上摔,隨之跳開幾步,「你不要臉!」
「我不要臉?」江離亭無辜地摸摸自己的臉,「我的臉還在這裡啊!我的臉這麼英俊,不要可惜。」
「你!」盈兒以手掌用力抹臉,理直氣壯地罵道:「你就是不要臉、下流、卑鄙、無恥、好色……」
「是你來撞我,又不是我去親你。」
「什麼親不親的?我回去跟我爹說你非禮我。」
「我又不是第一次親你,你就不要大驚小怪了!」
「什麼?」盈兒簡直氣炸了,難道她的名節就要毀在這個花花江七少手上?「我警告你,你不要胡說八道。」
江離亭撿起帳冊,揮了揮上頭的灰塵,「陸先生第一次帶你出來拜年,我抱住你親了至少三十下,盈兒妹妹,你都忘了嗎?」
三歲的事情,她怎麼會記得?但她始終記得,她的辮子被江離亭扯得好痛。
「江離亭,小時候的事情不准你再拿出來說。我可還要嫁人,你不要敗壞我的名聲。快點拿來!」她一臉嚴肅地警告他,伸手向他要帳冊。
江離亭奉上帳冊,笑嘻嘻地道:「你嫁不出去也沒關係,我可以娶你呀!」
盈兒才接過帳冊,聞言又驚又怒,他實在是欺人太甚!士可殺,不可辱,今天叫他看姑奶奶的厲害!她又將帳冊摔向他那張可惡的俊臉,「我就算去當尼姑也不會嫁給你,我不做了,你們巨浪幫有什麼了不起……」
話說一半,隨著「咚」一聲,盈兒睜大眼,「帳冊……帳冊……」
原來江離亭稍稍側身,躲過盈兒狠命的一擊,但是帳冊卻掉到小池塘了。
江離亭驚呼一聲,趕忙捲起衣袖,伸長手想撈起帳冊,無奈吹起一陣風,一池春水蕩呀蕩地,又把帳冊移向池中央,眼見帳冊在水中載浮載沉,一下子就浸濕了。
盈兒慌了,她隨時可以辭職不幹,但父親還是巨浪幫的大掌櫃,現在就等著她拿這本梨香院的帳冊回去。可是,帳冊竟然濕了!她氣得大喊:「江離亭,你不敢擔當嗎?躲什麼躲?」
突然見江離亭輕輕一躍,從水面上低低掠過,右手一抄,撈起濕淋淋的帳冊,單足在水上點跳,一個輕盈的回身,又飛身回到岸邊,把帳冊交給盈兒。
他好像還真的有輕功!盈兒一把搶了過來,帳冊濕答答的,字跡糊成一團,就算曬乾了也是字跡模糊,她欲哭無淚,「完了,全濕了,都是你害的!」
「帳房不是留有副本嗎?」江離亭也緊張了,他父親那兒的公事,他可不敢開玩笑。
「帳房留一本,幫主那兒也要留一本,我謄寫一本帳冊少說也要一個時辰……」盈兒望了望太陽,「糟了,吃過午飯就要送出去,來不及了。」她忘了要和江離亭鬥嘴,急著就要離開。
江離亭跟住她,「走,我跟你回帳房,我幫你謄。」
「你可以嗎?」盈兒不敢相信他會那麼好心。
江離亭指指腦袋,「自己的事業,盈虧全記在這裡了。你抄前半部,我不用看副本,抄後半部給你。」
「真的?」盈兒腳步走得急,仍然不敢置信。
「唉!盈兒,你這麼看扁我?我不只會飲酒作樂,還會做很多事。」
「你不要壞事,我就謝天謝地了。」
江離亭緊追不捨,「好妹妹,難道你要你爹交不了差?我爹可是很凶的喔!」
是啊!那個不可一世的江百萬幫主,剛愎自用,絲毫不留情,在他下面做事,誰敢不兢兢業業啊!盈兒權衡輕重,「好!禍事全由你惹起,你就要來幫我善後。我先聲明,你可不要亂寫一通,否則有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