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雲石
夜半無人,街道空寂,於磊走到嘯月派大門外,望看喪家懸掛的白燈籠。
兩個多月前,他才從這扇大門九死一生地逃出來,帶著岳父、帶著徐蘋,如今一死一去,獨留他一人,而裡頭的人,也死了。
他朝緊閉的大門深深一揖,拜別了生身之恩,也告別了所有的恩怨情仇。
第八章萬里情蹤心歸處
岳陽樓上,有一髯披髮男子,手上提著一罈酒,喝了幾口,兩眼直直地凝視湖面,遠處波光瀲湧,漁帆處處,果然是一片浩浩湯湯的壯闊景觀。
他努力搜尋,看盡天邊,望穿湖水,直望到眼睛發疼,目光渙散,才又拿起酒罈猛灌。
還是沒有伊人的芳蹤!
酒入愁腸愁更愁,再多的酒水都只能暫時慰借寂寥,今宵酒醒何處?還不是坐在枯敗的楊柳岸?還不是獨對清冷的曉風殘月?醉吧!醉吧!只要長醉不醒,就不會再有思念的痛苦,也不會再有失望。
他喃喃念著:蘋妹!蘋妹!你到底在哪裡?
天涯海角,你能躲到哪裡去?
這一躲,竟然躲了三年!
拿起腰際的荷包,那是她一針一線的情意,繡線牢靠,仍緊密地縫著淡綠竹石,顏色卻褪了,布面也因為他的一再摩挲而磨損。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他念著,心頭也轉過一次次的痛,明月仍在,佳人何尋?
為什麼?為什麼要躲著他?只因他是王棠的兒子?只因他不該愛上她?只因他倆不該相識?而過去的深深相戀只是一場錯誤?
「不!」他大聲地叫喊,驚嚇到樓下往來的遊人,他仰起頭,喝完最後一口酒,將偌大的酒罈遠遠地拋入湖水。
湖面濺起高高的水花,噴濕了岸邊行人的衣裳,有人抬頭一看,說道:「又是那個醉漢!」
「怎麼不報官?抓了關起來,省得鬧事。」
「算了,他是個江湖人物,十幾個捕快,全讓他扔到水裡去了。」
有人指著他罵道:「還喝?醉死你!」
醉死?那是最好了,不要再有煩惱,不要再有想念,明明是無法分離的雙飛雁,竟然忍心離開他?!
找了三年,他走過的路途何止萬里?可是,他不再是萬里無蹤,他的足跡幾乎是循著長江來回打轉。過去,他的流浪是為了逃避感情,而這些年,則是為了尋回感情。
原來自己在感情上,始終做不到灑脫,而是如此地執拗,非得要四處碰壁,遍尋不著,才要宣告放棄嗎?
他長長沉歎,恨渺渺蒼天不能指引他一個方向。
他雙手抓著欄杆,仰天長嘯,「蘋妹!蘋妹!你到哪兒去了?我想你想得好苦啊!」兩行淚水從他緊閉的雙目淌下,訴盡了三年來的思念。
從早到晚,他像瘋子一樣地喊叫,直到累極了,才倒在地上昏睡。
好像有人在打他、踢他,他不想反擊,任人捶打著。
過多的酒,糊亂了他的意識,也麻痺了他的心志,他不想動,也不願再動,就讓那些拳頭把他打成沒有知覺的人吧!從此不再為情所苦……
☆☆☆
於磊頭痛欲裂地醒來,這一個月來,從醉夢中醒轉就是這種痛苦的滋味。
他揉揉額際,撐起身子,見到桌邊的三人正在看著他。
他驚喜地喊道:「娘!蘇前輩!晨弟,這是哪裡?」
陶青衣見他清醒,打了一條巾子給他擦臉,「在客棧。你終於醒了,想不到武功高強的萬里無蹤竟會被小混混打倒了。」
於磊從床上坐起,擦了擦臉,身上還有多處作疼,他苦笑道:「我醉了。」
徐晨道:「他們還搶錢呢,哈!這幾個不入流的小子,我隨便出三兩招,就把他們嚇得屁滾尿流,跑了。」
「晨弟武功進步了,多謝你解圍。」於磊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們搶錢……」
他伸手要去摸荷包,卻摸個空,心頭亦頓時失落。
陶青衣察言觀色,指了指窗邊,「你在找荷包吧!我看它髒了,所以拿來洗淨,晾在那兒。」
於磊急忙下了床,走到窗台邊,拿起仍然濕濡的荷包,在耀眼的日光下輕輕撫過。
背後三人對望,知道他又在想念徐蘋了,陶青衣道:「這繡工精細,是晨兒她姐姐繡給你的吧!」
於磊把荷包放回窗台,點了點頭。
陶青衣歎道:「都三年了,還是沒有她的消息?」
於磊落寞的神情說明了一切。
「所以你把自己喝得爛醉?」
於磊輕歎一聲。
徐晨道:「姐夫,我相信大姐沒死,她可能躲起來了。」
於磊看著他,他臉上帶著信心,嘴角有笑,而那個笑容跟她是如此相似!
這個俊秀少年,他日長大了,不知會迷倒多少女子啊!
陶青衣道:「看來,她的心結還是沒有解開,這也難怪,那時她與王卓立非親非故,就已經難以面對,更何況是你呢!」
於磊無言,只是凝望窗外湖面的粼粼波光。
看到於磊鬢邊幾絲白髮,她喟歎道:「孩兒,你還年少就有白髮了。」
於磊摸了摸髮際,「是嗎?我好久沒看自己了,三十歲,已經不再年少。」
徐晨道:「是啊!姐夫,你變得好潦倒,大姐一定不喜歡看到你這樣。」
陶青衣拿出梳子,令於磊坐下,幫他攏了攏發,紮了起來,「鬍子也該剃了。」
「我修一修就好,她喜歡。」
蘇臨淵見他這般癡情,心中不免感慨。
徐晨道:「姐夫,我們這次來是跟你道別的,我們要去江南。」
於磊問道:「洞庭雙雁又要行走江湖了?」
「聽說晨兒以前的師兄在那邊,想過去看看。」蘇臨淵解釋。
「是當初王卓立救出來的人嗎?」
「是的,反正我們也歸隱一段時日,該是帶晨兒出來見見世面了。」
「找到師兄以後,也請他們幫忙找大姐。」徐晨說。
於磊牽動一絲笑容,仍然是落寞。
「洞庭雙雁帶著小雁重出江湖,那麼萬里無蹤呢?他也消失三年了。」陶青衣勸著。
蘇臨淵也道:「你不能再醉生夢死了,不管徐姑娘如何,你還是要活下去。」
「姐夫,你一直是我的好榜樣,如果你消沉了,你教我崇拜誰?」徐晨激勵著。
面對三人的鼓勵關懷,於磊提起精神,開口道謝。
酒喝夠了,是該振作了。他穿上陶青衣為他買的新衣,抑下心中的痛,埋情葬愛,將自己再度放浪於五湖四海。
萬里無蹤,重現江湖,俠名處處。
☆☆☆
山東濟南府,回生藥鋪前排著一群人,扶老攜幼,有的咳嗽,有的躺在擔架上,半死不活。他們全都是慕名來求這位女神醫診治。
那女大夫在藥鋪裡為人把脈診療,一個接一個,十分忙碌。她正看完一個老頭子,喊著,「下一個!」
突然一個髯大漢闖了進來,夥計在後頭叫著,「喂!要排隊,急診要多付診金的!」
老頭子正要走出去,見到這麼一個魁梧漢子,嚇得心疾又要發作,喘著氣道:「是……是……強盜嗎?」
來人萬里無蹤扶住了老頭,柔聲道:「嚇著你了,對不起。」
他一邊用手撫著老頭的後心,一邊環視屋內,而屋內的人也在看他,不知他要搶劫還是看病。
她不在裡面!診桌前坐著的是一個中年婦女,不是她!
老頭子覺得這大漢雖然嚇人,倒是挺有禮貌,手上功夫也不錯,按摩得溫溫熱熱,心疾也好了大半,比起吃過幾回女大夫的藥,是來得有效多了。
於磊放了老頭子,問道:「不是說有一位姓徐的女大夫嗎?」
那中年婦女道:「這裡只有我一位女大夫,我姓薛,不姓徐。」
「薛?」
「大概是聽錯了,來這裡看病的人很多,各省都有,回去傳講,可能聽訛了。」
於磊失望地道:「叨擾了。」他走出兩步,又回頭問:「仙藥谷的薛婆婆是你什麼人?」
「正是我的姑母。」
於磊看到她桌上的「薛氏仙藥譜」,神情不覺迷惘。
那薛大夫多經世事,知道他必是來尋找某人,眼睛隨著他的目光,問道:「你要找姓徐的女大夫,莫非就是這本書的口述者,也就是我姑母的閉門弟子徐蘋?」
於磊燃起一線希望,「你知道她在哪裡?」
「我不知道。」
於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已經又三年了,即使往日情懷如風遠揚,但在浪跡天涯,仗劍任俠之餘,只要有一點點線索,無論大江南北,再遠他都會去一探究竟。
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落空,一次次的失望。難道,這輩子,他就注定獨行?
薛大夫見他發呆,決定講點好話,「說來都要感謝徐姑娘。我們薛家是醫藥世家,但我姑母個性怪僻,獨自住在仙藥谷,我們侄孫輩有問題不得解,她也不肯教,幸好徐姑娘傳出她的藥方,解了我多年來的醫藥迷津,醫術進步了,我們回生藥鋪才在濟南城漸漸有了名號。」
於磊對於薛家的故事不是很感興趣,他聞了聞屋中的藥草味,「可是,薛婆婆的藥方里有很多奇珍異草,你又如何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