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雲石
徐蘋發現於磊在看她,仍是那深深的纏綿目光,不覺紅了臉,卻是不好意思發嗔。
王卓立見了,只是在心中歎氣,心中想著,若兩派無世仇,或許今日她就是為他而臉紅……望了窗外,不知為何,今年這株白梅長得不是很好,花朵黏不住枝幹,遇風就落,好像他有家歸不得的飄零淒涼,比起情有所歸的萬里無蹤,他更似一個飄泊的斷腸人,淒淒惶惶,欲往何方?
「王大哥!」徐蘋喊著他。
王卓立將眼光從白梅拉回徐蘋白裡透紅的臉蛋,等著她的話。
「我也有事相求,請王大哥幫忙。」
「有什麼事,我盡力而為。」
「你懂得醫術,我想請你幫我抄錄整理薛婆婆的藥方,傳諸於世。」
王卓立一驚,「徐姑娘,我並無意要你的秘方,你不必告訴我。」
徐蘋笑說,「這不是只告訴你一人,而是告訴全天下的人。」
陶青衣道:「薛婆婆這些秘方,從不傳世,江湖人士為了得到靈方寶藥,無所不盡其極,你這一傳世,恐怕就失去秘方的神秘性了。」
徐蘋道:「所謂秘方,就是一個人秘密私藏的藥方,越是不公諸於世,越顯得藥方的神秘,治好一個人,自然有相同病症的人也上門求診,治好的人多了,口碑出來了,名利雙收。病人為了得到醫治,不辭千里上門求醫,可是在這途中,又有多少人因為等不及,而命喪黃泉?又有多少人付不出高價就死在醫家門口?自從學了薛婆婆的醫藥後,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再看看薛婆婆,她是一個博學專精的醫藥大家,可是她為了避免別人偷得藥方,把自己禁閉在仙藥谷中,設了一大堆機關,但還是和錦衣衛結了仇,一把火燒掉她的心血,大概也燒熔了她幾百斗的金子。」
徐蘋為薛婆婆流下眼淚,眾人靜靜聽著,她繼續道:「其實,薛婆婆是一個很孤獨的老人,我常在想,若她不是被所謂的不外傳秘方給綁住,或許她會有很多徒子徒孫,仙藥谷會很熱鬧的,唉!如今講這些都沒用了。如今她老人家走了,我又因為這些藥方惹來有心人士的覬覦,遭逢險難。所以,我也想,秘方到底是害人?還是救人?若我把藥方告知錦衣衛,或是其中的江湖人物,難免他們也是視為自家秘方,隱而不宣,那麼其他可能因這份藥方而得到醫治的老百姓,是不是都該死了?」
於磊見她講得激動,拍拍她的肩,為她倒了一杯水。徐蘋喝了口水,又道:
「我不要再敝帚自珍了,是救人的東西,就應該拿出來。薛婆婆曾告訴我,藥方不要傳出去,靠著這些藥方診病,就足以榮華富貴,生活無虞。但我不要榮華富貴,我只要平凡度日,如果因為持有秘方而終日戰戰兢兢,再多金銀財寶我也不要。」
蘇臨淵道:「徐姑娘真知灼見,可惜那群利慾薰心的人聽不到。」
陶青衣道:「若薛婆婆能看開,也不會落得火燒仙藥谷的下場了。」
王卓立聽完,心中亦是無限感慨,「徐姑娘,那你要我如何幫你?」
「過去一年,我曾反覆思索薛婆婆傳下來的幾十帖藥方,也許她有所保留,而我又不懂醫術,很多疑點無法解開,對藥性也不能充分瞭解。王大哥,你懂得醫術,或許可以理出一本完整的藥書。」
「能力所及,一定做到。」王卓立許下承諾。
「我想以『薛氏仙藥譜』刊行,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陶青衣道:「那是最好不過了,標名藥方來源,又能紀念薛婆婆。」
王卓立問:「什麼時候開始抄寫?」
「越快越好,就現在吧!」
於磊握住徐蘋的手,「你的傷還沒好,不要太勞累了。」
「我不累,過兩天一定要離開,要趕去救爹啊!」
於磊心疼她,只是捏緊了她的手。
☆☆☆
夜裡,徐蘋倚在床上,於磊坐在旁邊看顧,而王卓立則坐在桌前抄寫,當徐蘋背出藥方,他就一字不漏地抄錄下來。
接近子時,終於全數抄錄完畢,王卓立翻閱桌上一疊寫滿字跡的紙張,「七十二種藥方,千餘種藥名,多虧了徐姑娘的好記憶。」
於磊及時為徐蘋送上一碗熱藥湯,她啜了一口,道:「總算不用再記這些拗口的藥名,接下來就看王大哥了。」
「我抄寫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藥方的種類,有養身、補氣、救命等各種不同的功效,對練武之人固然有益,對一般平民老百姓也是受用無窮。」
「希望『薛氏仙藥譜』的傳世,能解世人疾病之苦。」
「徐姑娘善心,必得善報。」王卓立整理好紙張,準備起身離去,「我再花個幾天整理,添些醫理說明,敘明刊行緣由,就能送去刊印,一旦流傳,再也沒有人會為難徐姑娘了。」
「這要多謝王大哥的幫忙了。」徐蘋定睛看他,「從你我第七代起,沒有仇怨了。」
王卓立玩味著這句話,「是的,再也沒有翱天、嘯月的仇恨了。這本你我合作的『薛氏仙藥譜』就是一個見證。」
徐蘋心中慨歎,六代以前,原應是永結同心的情緣,竟為了一個難解的劍招,緣盡情滅,硬生生拆裂成兩個壁壘分明的門派,早知如此,翱天派的祖師爺何必沉迷武學,釀成終生的遺憾?又帶給後世如此的紛紛擾擾?
王卓立道:「夜深了,徐姑娘該休息了,於兄,我這就回去。」他走到門口,停下腳步,又回頭望向徐蘋,「徐姑娘,我有個不情之請……」
「是為了你爹?」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不公平,可是,他畢竟是我父親……」
「那我死去的母親呢?」徐蘋突然難過起來,「還有死了的一百多個家人、師兄、師弟呢?還有我生死不明的爹爹呢?」
「唉!」王卓立長聲歎息,「我寧可代父受死,也不要再陷於兩難了。」
「王兄,」於磊開口道,「我們明白你的心思,只是前六代的事情總要做一個了結。」
「以怨報怨嗎?」王卓立難過的說。
「不,我們的目的是救出徐掌門。在這過程之中,我們無法保證你父親的生死,甚至也無法保證我們自己的生死。但是,我們絕不濫開殺戒,因為我相信,時候到了,老天爺自有他的裁奪,誠如你所說的,善有善報,作惡也必然有惡報。」
王卓立默然,又看了徐蘋一眼,只見她仍是堅毅的神情。
徐蘋深切瞭解,惟有盡速離開王卓立,才能避免兩人恩仇難解的尷尬心情。
「王大哥,我們明天就離開,你隱居在湖畔,就不要再管外面的風風雨雨。」
如何不管呢?再怎麼壞,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啊,王卓立的眉頭又鎖上重重憂鬱。
他來到院子。月光下,清冷冷的梅樹,枯乾顫晃,迎風抖瑟,才過了一夜,梅瓣全落光了。已經過完年,春天即將到來,但是,這株病梅終究捱不過這個寒冬,而他,是否能見到生命的春天?
第六章似曾相識雁歸來
往嘯月派所在的武昌府路上,徐蘋心情緊張,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於磊握了握她的手,「有我在,不要怕。」
徐蘋勉強微笑,仍掩不住憂慮,望向他,也為了紆解情緒,擠出一句不相干的話,「你……又剃鬚了。」
於磊的臉上乾乾淨淨的,露出青色的髭鬚,又是另一種俊逸風貌,他笑著,緩和了徐蘋的緊張,「我怕未來的岳父大人不認得我了;去年在政陽城,他只看過我不留鬍子的模樣。」
徐蘋笑了,「莫名其妙跑出你這個女婿,會嚇壞他的。」說著,眼淚又滾滾而下,心中還是擔懼不已。
「蘋妹,振作!救人要緊,我們快到了,別哭。」於磊竭力安慰著。
徐蘋抹去淚水,點點頭,每每於磊的話都能令她安心。
「進去以後,我們見機行事,你傷口剛好,盡量不要出手,知道嗎?還有,短劍帶在身上了嗎?」
徐蘋摸了摸腰際,也問道:「你的匕首呢?」
「不離身。」於磊突然伸手環住她,抱得很緊、很密,唇貼著她的,「救出你爹之後,我請他為我們完婚。」
徐蘋抬眼望向他充滿希望的深邃眼眸,亦是抱緊了他,吻向他的纏綿柔情,心中儘是感動。
若此行有任何不測,那麼,這個時刻、這個擁抱、這個深吻,她將永遠珍藏於心,一齊帶過奈何橋,渡過莫愁河,天上人間,生生世世。
☆☆☆
吹著寒風的深夜,兩個勁裝夜行人躍入了嘯月派的大宅院。
夜深人靜,整座宅院漆黑一片,偶有幾個巡守弟子提著燈籠,瑟縮身子,慢慢跺過各個院落屋宇。
於磊拉著徐蘋躲在院子一角,待巡夜弟子走過後,他輕聲道:「禁閉房在後頭,我們走。」
王卓立猜測,徐國梁可能被他父親因在嘯月派的禁閉房,那是專門讓弟子反省或是閉關練功的地方,聽說造得十分牢固,地點是很容易找到,可是要破門而入可能要花費一番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