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雲石
幾個女童見徐蘋哭了,也跟著嚎啕大哭,而徐晨則是嚇得臉色發白,無法言語,另外數名男童則乖乖地站在一旁,不敢講話。
好一會兒,徐晨回過神,抓著徐蘋的手,「大姐,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徐蘋抹抹眼淚,「以後一定要小心,知道嗎?」
徐晨用力地點頭。徐蘋幫他理理衣衫,忍不住又叨念道:「不是每次都有人救你的……」救命恩人?對了,她還未向救命恩人答謝呢!可是,人呢?
橋上人潮已經散去,徐蘋居高臨下,一眼就看到兩個女娃兒纏著那位釣客。
女娃兒年紀雖小,心裡卻對徐蘋崇拜得不得了,徐蘋曾教導她們,受人家幫助,一定要向對方說謝謝。可是,剛才她忙著探視徐晨,忘了和釣客說謝謝,於是她們一人抱住了釣客的一條腿,搶著和他說謝謝。
徐蘋來到釣客面前,輕輕拉開兩個女娃兒,「珊兒、瑚兒,好乖,幫姨姨說謝謝,回去給你們糖果吃。」
幸好有珊兒、瑚兒留住救命恩人,徐蘋微微欠身道:「多謝前輩相救!」
她拉過徐晨,也要他答謝。
徐晨還未開口,那釣客就道:「又叫我前輩了!」
好熟悉的聲音!徐蘋抬眼望向那釣客,一接觸他那深邃的眼睛,她櫻口微張,再也說不出一句話,怎麼是他?萬里無蹤怎會來到政陽城?他不是到塞外了嗎?
「不認得我了,徐姑娘?」他笑著。
難怪她認不出他,他是不一樣了,換了一件灰布長衫,髯盡數剃除,露出稜角分明的下巴,而透青的鬚根仍寫著他的粗獷,也顯出他的年輕神采。而過去紮在腦後的頭髮則中規中矩地盤起,繫上一方灰色頭巾,頗有一番飄逸儒俠的瀟灑風貌。
望著於磊,徐蘋的粉頰緩緩地泛起兩朵紅霞,她推了推徐晨,「快跟於……於大哥說謝謝。」
徐晨有模有樣的拱手作揖,「多謝於大哥!」他對這位大哥的身手佩服得不得了,學著父親的口吻,「於大哥武功真好,請到舍下作客,在下略備水酒答謝。」
徐蘋聽得好笑,「是了,你是我徐家姐弟的救命恩人,既然你已來到政陽城,就請到舍下一遊,讓我們盡地主之誼吧!」
於磊遲疑著,「這不方便吧!」習慣在外頭浪蕩的他,最怕拘謹,萬一話不投機,更是自討沒趣。尤其此刻對著徐蘋那張俏臉,他告訴自己,不能再陷下去了,浪子本無情,他已做太多。
想移動腳步,又被幾個男童拉住,「於大哥,你教我們武功嘛!我要學你救阿晨的那一招。」
「不要,我要學釣魚,我爹從來沒有釣過大魚。」
「笨,有了武功就會釣魚,還要學?」
最後還是徐晨拉拉於磊的衣角,「於大哥,來我家嘛!不然我爹會罵我不懂禮數。」
拗不過這群小童,於磊牽起徐晨的手,「既是徐公子的邀請,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徐姑娘,叨擾了。」
徐蘋低下頭,細聲道:「哪裡的話。」
眼光一瞥,珊兒、瑚兒又爬到於磊的身上,眾男童也簇擁在於磊身邊,這群小孩,變節得還真快,崇拜的對象一下子就轉移到於磊了。
她拉開珊兒,「你們別纏人了。」
「哈!沒關係!」於磊爽朗地笑道,他將珊兒抓到肩上坐著,瑚兒立即哇哇大叫,他連忙安撫她,「你也有份。」兩手扶好,兩邊肩頭各坐著一個女娃兒。
其他小孩只恨自己長得太高大了,不能坐上那強壯的肩頭。徐蘋在前頭帶路,神思遊蕩,想到她也曾緊緊地抱住他……
夕陽西下,霞光打在她的臉上,她的臉更紅了。
☆☆☆
天色微明,於磊躺在大床上,好像作了一個不真實的夢。
床褥是乾淨的,棉被是新曬的,枕頭柔軟,房間舒適,但在這個陌生的環境中,他前所未有地失眠了。
他過慣粗菜淡飯、餐風露宿的日子,教他在這安樂窩躺上一晚,反而輾轉反側,渾身不自在。而昨晚的盛宴更是如坐針氈,一下子接觸這麼多翱天派的人物,滿場忙著敬酒,接受徐家親戚的道謝,回答眾人好奇的詢問,一晚下來,竟比走上一天的路還累。
他將手枕到腦後,仰看潔白的床幕,暗自苦笑著。幾日前他改頭換面進政陽城,為的就是流連大街上,一窺夢中佳人,本已準備離去,卻陰錯陽差地救了徐晨,以致成了翱天派的座上賓。這種行徑,非他萬里無蹤所應有的啊!
徐蘋,徐蘋!他在心中念著這個名字,從她離開薛婆婆那兒,他就聽聞王棠欲殺害徐蘋,於是一路上暗中保護,救她一命,而這也不過為他的行俠仗義事跡再添一筆而已,怎知,這一筆的影響力竟是如此大!
他猛然坐起身。不行,今天該走了,待會兒他一定要向大家辭行。
於磊穿好衣服,走到外頭的庭院舒展筋骨。冬日的清晨,空氣猶透著冰涼,地上也結著霜花,他想,還是到塞外看那浩瀚白雪,一逞男兒豪情吧!
遠遠地傳來孩童的呼喝聲,於磊循聲前行,走過幾進院子,來到一處豁然開朗的大空地,七、八個小童正在練習拳腳功夫,舉手投足之間,甚是有模有樣。
小童們一見到於磊,全部主動停止練習,一湧而上,拉著他喊叔叔叫哥哥的,「教我們武功嘛!我也要萬里無蹤。」
於磊拍拍他們的腦袋,轉向一旁的徐蘋道:「那要問你們的小師父答不答應了?」
昨夜與於磊吃過一頓晚飯後,徐蘋的神色已經自在許多,見到孩子們再度變節,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不行,你們一套基本功夫還沒練完,不能學別的。」「姑姑!」有人哀求。
「還不快打,打完就叫於大哥教你們武功。」
眾小童趕緊站好,以最快的速度演練方纔的招式,滿場小手小腳飛舞,令人看得眼花繚亂。
於磊問道:「你是他們的師父嗎?」
徐蘋眼裡仍注意孩子們的動作,「不是,他們各自拜了我爹、師伯、師叔為師,你也知道小孩頑皮好動,老人家沒有時間仔細指點,便叫我一天抽一、兩個時辰督促他們練武,結果,翱天派的小孩全送來讓我指點了。」
「難怪你昨天帶了一群孩童出遊,咦?昨天好像沒看見他?」他指向一位衣著考究的小男童。
「喔!那是本縣藍大人的小兒子,拜我爹為師,藍大人不想小公子嬌生慣養,於是送了過來,和同年齡的孩童一起練習,藍大人敬重武人,還滿禮遇我爹的。」
於磊想了一下,「這位藍大人莫非和開國大將藍玉有關係?」
「聽說是親戚吧!」
「那徐掌門也參與藍大人縣衙的事了?」
「不,我爹不管政事,他說他不懂權術那一套,還是做個坦蕩的江湖人物,我們翱天派與縣衙的關係就僅止於這段師徒情份。」
「還是徐前輩有先見之明。官途險惡,比起江湖風險,恐怕更勝三分呢!一個胡惟庸冤獄,延宕十年,牽連數萬人,大明王朝才開國二十來,竟不厲精圖治,專殺功臣……唉!不說這些了。」於磊瞧著孩子們,轉移話題,「看來這些孩子很喜歡你。」
「呵!情勢不同了,你一來,改向你投誠!」
於磊笑道:「那可真是罪過了,我還是趕緊離開為妙。」
徐蘋聽了一驚,於磊來去如風,只怕一轉眼,又見不到他那俊朗的面容,「這……於大哥,難得你到政陽城作客,孩子們也喜歡你,不如就為他們多留幾日。」
於磊想要開口推辭,徐晨已練好功夫,跑來喊道:「我練好了,大姐,可以教於大哥教我了嗎?」
「當然可以。」徐蘋微笑示意。
看樣子,三兩天是走不掉了,於磊暗罵自己自作自受。
好不容易應付完這群小童,他們各自學了幾招簡單的招式,這才歡天喜地回家。於磊用手抹去頭上的汗珠,徐蘋適時遞過一條綠色手巾。
兩人到一邊的石椅坐下,上面已擺上一碟糕餅和茶水,「於大哥,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於磊用手巾擦臉,一股清幽的花香鑽進鼻孔,頓時心曠神怡,「這沒什麼,我小時候也喜歡纏著人家教我功夫,人家不教,我可是死纏爛打,黏到人家非教不可。」
「那他們都願意教了?」徐蘋拿給他一塊甜糕。
「是啊!不然我這身功夫哪裡來?」
「真是難以想像,沒有師承門派,竟能學得這等好身手,昨夜你說的時候,我爹他們都不太相信。」
「你相信嗎?」於磊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看過你的身手,怎會不信?」徐蘋還是不太習慣這張年輕的臉孔,沒了髯,他的表情更清楚了,原是一臉的不羈,此時怎會有著深深的眷戀?徐蘋微紅了臉,喝了一口熱茶,「我倒是想親自領教於大哥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