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雲石
序
嚴格說起來,我對愛情的認知啟蒙,並非來自愛情小說,而是武俠小說。
往往一個英雄豪傑,在強敵環伺生死交關之際,依然面不改色,談笑出招;但是到了情字關頭,卻是迷障重重,愛恨交加,其中糾葛癡纏,真教人看得千回百折,癡迷不已。
於是我的傳奇,就在詭奇多變的江湖世界展開了。剛開始時,我只是寫出我的滿腔激情,恨不得男女主角乾柴烈火、愛恨難解。然而隨著年歲的增長,看多了世事,再度重新提筆時,我留下深情,留下曲折的故事,加點淡淡幽情,加點風霜體會,願天下有情人歷經磨難,終得所愛,讓眾俠客不當英雄,而寧可沉醉兒女情長。
不過,「斷劍情劫」的男主角很平凡,他的武功不算頂尖,他也不想當英雄,然而一把斷劍的出現,卻左右了他和女主角的命運。這把劍又影響了他人的生命,構織成各自的感情劫難。
寫這部小說的時候,我被裡頭的愛情感動了。我想,要感動讀者之前,一定要先感動自己,自己有感覺的作品,方能讓讀者有感覺,這一直是我的寫作原則。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寫者昏昏,讀者迷迷呵!
楔子
深秋,楓紅如血。
霜寒露重,冷風如劍,枝頭上的楓葉{z的抖動,彷彿隨時都會離枝而去。
楓林山莊的院落深處,數名僕役和丫環聚在院子裡,心神不寧地望向最裡頭的房間;他們有的是等候吩咐,有的則是關心少夫人的病況,眾人各自壓低聲音,交頭接耳地討論著。
莊主房內靜寂無聲,或是聲音低得聽不見吧!偶爾聽到數聲嬰兒的咿呀叫聲,他們知道那是剛出生三天的大小姐。
三天前,他們全被當時那血淋淋的一幕嚇壞了。大部分山莊裡的人皆親眼目睹少莊主抱著渾身是血的少夫人,一路由後山的斷劍祠趕回來,只見少莊主程岡紅著眼大叫:「快去找產婆,挹翠要生了!」
大小姐出生的時候,宏亮的哭聲震動整個楓林山莊,大家正感到興奮時,卻傳出少夫人難產病危的消息。
更令人難過的是,隱居在斷劍祠的老莊主也過世了。
家人忽而喜、忽而悲,又為少夫人的病況擔憂,足足度過了三日。眾人唏吁不已,不禁感歎楓林山莊是遭了什麼劫數?走了一個老莊主還不夠,還要召走年輕的少夫人?
房間內突然傳來一陣啼哭聲,正是大小姐的哀號,可是一個小娃娃,怎麼會哭得如此淒厲?
不安的氣氛迅速地擴散開來,眾家人走上前幾步,想要探個究竟。房門在此時打開,莫大娘抱著哇哇大哭的大小姐,低頭走了出來。
她一掩上房門,家人立刻圍攏上來,「莫大娘,少夫人她……」
莫大娘搖搖頭,眼裡有淚,心中不捨溫婉柔美的少夫人就這麼辭世。
有人歎道:「少夫人的身子骨雖然柔弱,可平常也在練武,怎麼會生個小孩就難產了?」
又有人問道:「少爺還好吧?」
「他說他想一個人靜一靜。」莫大娘回答。
眾人心情沉重,哀歎不已,幾個丫環抱在一起,掩面痛哭。
蕭蕭秋風狂掃,吹散滿天的紅葉,夜色裡,看不清是楓紅,還是片片哀悼的冥紙。
嬰兒仍大聲啼哭著,莫大娘抑下悲傷,輕唱小曲,哄著小嬰兒,快步回到自己的房裡,解開衣衫,讓飢餓的嬰兒吸吮乳汁。
五歲的小莫鴻跑了進來,「娘,這娃娃是誰?是妹妹嗎?」
莫大娘慈藹地看著兒子,「她不是妹妹,她是大小姐,剛死了親娘,很可憐的。」
莫鴻又問:「死了親娘,是不是娘就不見了?」
五歲的小孩,能對生死有多少認知?
「嗯!就像鴻兒死了爹,再也看不到爹了。」莫大娘簡單的告訴他。
莫鴻瞭解了,好像沒多久以前,屋裡淹了大水,爹、弟弟、還有剛出生不久的小妹,一下子全都不見了,他和娘走了很長的路,最後才住到這個熱鬧的大院子裡。每天早上起床,他東張西望想找爹和弟妹,總是惹得她娘一頓眼淚,她哀傷的告訴他,他們已經死了。
所以,莫鴻小小的心靈知道,死就是不見了,永遠見不到了,因此他終於明白一件事,原來小娃娃的娘也不見了。
此時,莫大娘坐在床沿,抱直小嬰兒,輕拍她的背,消化剛喝下的奶水。
莫鴻爬上床,看著小娃娃飽足紅潤的臉蛋。她眼睛瞇瞇的,臉上仍留有淚痕,於是莫鴻伸出一根指頭,輕輕幫她拭去那道淚痕。
好柔嫩、好軟滑的小娃娃呵!她的身體這麼小,臉蛋這麼小,嘴巴這麼小,就像他不見了的妹妹。
以前娘說過,莫鴻是哥哥,哥哥就是要保護妹妹,不能讓妹妹受傷。對!娘說莫鴻長大了,從今以後,他要保護娘,也要保護這個叫做大小姐的小娃娃,不會再讓她不見了。
第一章
情竇初開
燠熱的夏日午後,眾人皆沉沉睡去,連丫環傭人都偷懶打盹,偌大的楓林山莊安靜得像一座死城。
似乎有人不怕逼灼的熱氣!她身著一身湖綠勁裝,長長秀髮紮成利落的辮子,手上提著一把長劍!呼嘯跑過山莊的迴廊、院落,啪啦啪啦的腳步聲驚醒了幾個躲在陰涼處睡覺的長工,他們早已習慣這個腳步聲,翻個身,繼續做他們的春秋大夢。
程翠蘿跑過大半個楓林山莊,來到一扇門前,用力敲著,「五師兄、五師兄,時候到了還在睡覺啊?」
門後傳來輕快的腳步聲,木門被輕聲打開,一個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的年輕人閃了出來,正是時年二十有三的莫鴻,他又輕聲關上房門,小聲地說:「我娘在裡頭午睡,師妹,你不要吵醒她。」
「我哪敢吵醒奶娘?是五師兄的動作太慢,約我到後山練劍,時候到了卻還不見人影。」翠蘿咕噥著。
「我正要找你告假呢!」怎麼會是他約她?不如說是他被「逼」著陪她。
莫鴻推著翠蘿往前走,深怕她的清脆嗓音吵醒別人,殊不知楓林山莊上下早已練就一套「處變不驚」的功夫。
他向她解釋道:「我剛剛才從廚房回來,幫周大叔宰了一隻肥豬,待會兒我要去清理師父的書房,不能陪你練劍了。」
「不對、不對。」翠蘿扯住莫鴻的衣角,「你還真忙,爹不是叫你侍奉他的生活起居就好,怎麼連廚房也要你上陣了?五師兄,你就是心腸太好,無論是誰叫你幫忙你都不拒絕。」她忘了她自己也時常要莫鴻「隨傳隨到」。
「那我還是要去清理書房,師父說書櫃上有一張蜘蛛網,我想趁師父回房午睡前把它清理掉。」
翠蘿笑道:「瞧瞧爹多久不用書房,蜘蛛網都長出來了。五師兄,你不要清,讓爹去抓蜘蛛。」
莫鴻急道:「師妹,不行啦!我在山莊住了十八年,知道師父提了就是要做,否則咱們就要挨罵了。」
「奇怪?你們怎麼一個個都很怕挨罵,可是我爹從來不罵我啊!」
「那是因為你是師父的掌上明珠,師父疼你都來不及了,而我們這些下人只好替你挨罵。」
「你們『嚇』人,你們嚇什麼人?」翠蘿不解地問。
莫鴻凝視這個楓林山莊莊主程岡的獨生愛女,見她眉目秀麗,膚白勝雪,模樣甚是嬌俏可愛,雖是十八歲的大姑娘,卻猶未解世事,一臉的稚氣。她的心地一片純潔,不知人間疾苦,也不知貧富貴賤,只想著要找人陪她玩耍練劍。而他已經陪她玩了十八年了。
可是上下有分,男女有別。這一年來母親不斷告誡他,要他警惕自己,自己不過是個奶娘之子,原本應是長工粗活的命格,卻蒙莊主垂青,收為最後一名入門弟子,這個天大的恩典,他們母子一輩子也還不起。雖然小姐喜歡找他玩,但小姐畢竟是個姑娘家,他還是得嚴守分際,因為他畢竟只是個為莊主效命的弟子啊!
他知道他們的身份不同,但他仍然喜愛瞧著翠蘿粉嫩的臉蛋,聽她脆甜的聲音,還有她那不知憂愁的天真笑容……
翠蘿看莫鴻發呆老半天,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瞧,她摸了摸臉,問道:「我臉上有東西嗎?」
莫鴻回過神,「哦,沒有。我……我去書房了。」
「嘎?你還是要去打蜘蛛?」翠蘿跺著腳,「好啦,你去打蜘蛛,我去找三師兄,不理你了。」
又是一陣匆促離去的腳步聲。莫鴻想,三師兄章綸斯文俊秀,一表人才,家裡又有錢,他應該是師妹的理想對象吧!
翠蘿一口氣跑到章綸的房門前,把門板擂得震天價響,「三師兄、三師兄……你在睡覺嗎?」
好一會兒,門才被打開,睡眼惺忪的章綸揉揉眼,陪笑道:「師妹,是你啊!我才剛躺下……」他瞧見她的裝束,「你又要去練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