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雲楓
她不過是想趁年輕之際多賺點錢、存點本;再者,家裡的擔子也是她不能丟下的。
模特兒這個行業,靠的是面孔、身材,等到年華逝去、身材變樣,想為自己賺些本就來不及了;還好她不是動態的服裝模特兒,苛求較少,條件略差,並不影響鏡頭下的美感。
走入經紀公司,裡面已有幾張新面孔坐在椅子上等待面談了。
何夢蝶想到一年前的自己也是如此,不禁苦笑一下;現在的她,已經從青澀、拘謹中走出,除接受長期的儀態訓練外,還融合了自己的氣質、風格,變得成熟、摩登。
她的經紀人譚姊從透明的玻璃板看見了她,立即堆起笑容來迎接。
「夢蝶,快進來瞧瞧你拍的公益廣告!」
她踏入辦公室,看見嚴小毓也在,便打了招呼。
她們二人的眼光都盯著電視螢幕,這時候,有個男人拿著照片走進來遞到譚姊面前。「嗨!舜國,等一等,看完夢蝶拍的廣告片再談。」
汪舜國不便拒絕,便站在她們身後一同觀賞。
可是他的眼光反而盯著何夢蝶弧形極美的側面,他的心如熱火奔騰,但卻立即被矛盾、失望燒熄了。
電視螢幕上的游泳池畔出現何夢蝶玲瓏有致的身影與甜美的聲音:「人生的完整與否,並不在於外貌的美醜、或是軀體的健全殘缺,而在於一顆心;一顆樂觀的、充滿愛的心……」
何夢蝶由游泳池裡牽起一位斷了手、身圍游泳圈的殘障女孩。
汪舜國的臉上表情突然古怪起來,皺著眉,手指頭的關節壓得嗄嗄作響,她們三人頗覺有異,不約而同回頭望著他。「怎麼啦,舜國?」譚姊關懷地問。
電視上繼續傳來何夢蝶的聲音:「……把孤獨丟棄,讓我們迎接挑戰。」
汪舜國不屑般冷哼一聲離去,譚姊與何夢蝶不禁訝異他的舉動,只有嚴小毓無動於衷,把眼光移回電視螢幕上。
等到廣告結束,嚴小毓俐落地準備起身離去。
「我有個廣告要拍,先走嘍!」
「小毓,不要太晚回來哦!」何夢蝶在她身後叫著,嚴小毓對何夢蝶比個OK的手勢,微笑地關上門。譚姊關掉電視。「嗯,拍得不錯。」
何夢蝶笑得好燦爛道:「希望這個廣告能發揮功效,使那些閉塞、孤僻的殘障朋友走出心中的陰影。」
「哼,我覺得那個四肢健全的汪舜國才閉塞、孤僻呢!陰陽怪氣,對人愛理不理的,對他客氣,他現若無睹似的,我看他才要心理建設哩!」譚姊想起剛才的情形,不悅地說。
何夢蝶無所謂地聳聳肩。「搞藝術的人都有點神經加神秘吧!」
「如果不是他攝影技術一流,如果我是老闆,我就……」
「可惜你只是經紀人而已。」何夢蝶調侃笑道。
譚姊乾笑。「我真是欠他的。」
「好啦,別生氣,我還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看你的意思如何?」何夢蝶笑盈盈地說。「你說說看。」
於是她把前去應徵繪畫模特兒的事,詳細說了一遍。
譚姊聽完,沈思了一會兒。「你認為划得來嗎?那邊的待遇不見得比你目前拍廣告來得高。」
「譚姊,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並不是要放棄這兒的工作,我只是每個星期抽二個小時過去,況且,廣告也不是天天有得拍,只要時間上不與那邊衝突就好了。就因為這樣,所以我先跟你說一聲,免得你誤解我拿喬。」
「我怎麼會如此想呢?我們相處那麼久,彼此都互相信任,我是怕你太累。」
「還好啦!那兒離這裡很近,走路不過十分鐘,即使與拍廣告撞期,時間上也可以錯開來的;另一方面,我也想歷練不同的經驗,對於日後在鏡頭下的展現或許有益。」何夢蝶很誠摯的表態。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也不能再加以反對嘍!」
「謝謝你,譚姊,你始終是我的良師益友。」
「好了,別拍我馬屁,把我捧得高高在上。」譚姊眉開眼笑地說。
單身又不乏男伴的譚姊,精明能幹,處理事宜有條不紊;雖然已到四十五歲的更年期,可是企圖心仍然很旺盛,對旗下的模特兒也不會頤指氣使,反而能處處為她們著想,期望她們有更好的出路與發展。所以,何夢蝶很放心讓她安排一切,二人之間的默契好得令其他模特兒心裹吃著酸醋,但何夢蝶與同事之間一向坦蕩蕩,又一視同仁,並不喜歡跟任何人咬耳根,因此,那些善攻心計的女人們也沒辦法抓到她的小辮子。基於此,譚姊更欣賞何夢蝶的作風,於是每逢有適合的工作機會,總會優先力薦她;更因為何夢蝶不挑剔、不拿喬,很得廠商緣,大家都樂意和她合作。
美容師的手不停地在何夢蝶的臉上塗抹著,何夢蝶透過鏡子端詳自己一張素淨的面孔轉變為艷麗的嬌客。
「夢蝶啊!你現在可是公司的紅人嘍!」美容師一邊手不停地忙著,一邊與她搭訕聊天。
「沒有啦!大家都一樣,只是我比較幸運,工作機會較多。」她謙虛地說。
「因為你平易近人、不擺架子,又長得一副人見人愛的樣子,口袋裡才會麥克、麥克啊!」
「不要這麼說,其實我拚命賺錢是要養家的。」
「養家?我沒聽說你結婚呀!」美容師吃驚地說。
「不是,我是家中長女,家在台南,父母種果樹為生;前年,我父親在采收時不慎摔了一跤,大腿骨折了,後來雖然醫好復原了,但行動不方便,再加上容易風濕酸痛,迫使他老人家不能再工作;而家中尚有兩個弟妹在唸書,負擔頗重,於是,就把果園租給別人栽種。為了分擔家計,只要是我能接受的尺度,我都不會推拒任何可以工作的機會。」
「看你年紀輕輕的,就得扛那麼重的包袱,真難為你了。」看著她姣好的臉蛋,美容師為她的遭遇感慨萬千。這般青春年紀的女孩,竟得辛苦的為家、為父母、為弟妹付出心力。
「環境所逼,不得不認命。一般人看到的,往往是別人美好的一面,而美麗的背後所隱藏的真實是鮮為人知的。」她道出肺腑之言。
美容師也感慨地說:「說得也是。像我,看起來光光鮮鮮的,可是在家裡一點地位也沒有,只怪自己肚子不爭氣,生不出兒子來,只好整天受先生和婆婆的冷嘲熱諷。」
何夢蝶微笑道:「還好我沒結婚,沒有你這種負擔。」
「別說得太早,那一天你碰上了,就哭笑不得嘍!」
「生不出兒子,男人要負責任呀!」
「男人自私得很,那會想到自己養兒育女的責任?只會全推給老婆。」
「你也不能以偏概全,我不相信天下男人都是這樣。」何夢蝶不以為然。她爸爸就是非常顧家的人,只不過是病痛讓他喪失工作的能力,她才不得不扛起養家的重責。「其實我恨怕回家,怕看到自己的責任。」
人總難免有些壓力不能不承受,卻又駭怕承受。何夢蝶心裡很明白,她也有這樣的矛盾,幸好她樂觀堅強,所以信心戰勝壓力,把矛盾擺在一旁不去想它。
美容師語重心長,不勝唏噓:「自己的家總要回去的。像我,嫁作人婦,有時和先生吵架,也曾經不想回家,卻難免有些牽掛,還是回去了。當女人還真苦!」
何夢蝶看著美容師,她沒有這樣的經驗,只有陪笑,也不知如何安慰她。
「夢蝶,你現在才二十五歲,正值青春年華,趁這幾年好好為自己存點積蓄是真的。一個女人身上不能沒有私房錢唷,這是我結婚之後才體會出來的。」
何夢蝶噗哧一笑。「這點我同意。我們家裡是我爸在管帳,每次看到我媽向我爸拿錢那副委屈樣,就叫我難過,而我總要偷偷再塞一點錢給我媽用。其實這個行業競爭那麼厲害,今天人家把你捧紅了,過一陣子,說不定又有後起之秀竄出比你更紅呢!」
「哎,要有信心,多充實自己的內涵,就憑你不驕縱的個性,到處都會受到歡迎的。」美容師替她打氣。
公司裡的美容師,就屬大她十幾歲的翁姊和她最投緣,以往見面總談些廣告、攝影或化品的事,難得今天只有她們二人,也就聊得貼心些。
「好了,你看一下,要不要再修補?」翁姊替她擦上口紅,把雙手移開,從鏡子裡端詳著。
「很好呀!翁姊總是能抓住我的神韻。」她左瞧右看,極為滿意。
「天生麗質難自棄,淡妝濃抹總相宜。是你本身條件好,我不過是讓你更出色罷了!」
「翁姊真會講話,叫人聽了心裡都甜甜的。」
「還好我不是男的,否則一定追你。」何夢蝶一聽,大笑。
「別把妝笑壞了。」
她趕緊止住笑容,和翁姊揮手,起身拿起要拍照的服裝往攝影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