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月惜
「不……不要死……」晶瑩的淚水自眼角滑下,官幔語從可怕的夢魘中悠悠轉醒,在看到身前男人的臉孔後,霍然爬起身子,慌亂的問:「雷昊!你怎麼樣了?啊——我的天!」
當她的眼光觸及雷昊左肩的慘況,胃部湧上一股酸楚,令她不停乾嘔!
「別看。」他側過身,英挺的五官如花兒枯萎,頹靡得讓人心碎。
「不行!你得看醫生,我們去找醫生!」
雷昊疲澀一笑,微喘著氣說:「記得嗎?我們要出發前,我請阿薩拉連夜疏散了附近的住家,為了躲避禍事,他們早走遠了。」
「那——那你發訊號給總部的人,請他們快點過來送你去醫院!」
他搖搖頭。「收發器全都跟小木屋一起炸掉了。」
皮卡·裘把他擊昏時,非常仔細地搜過他的身,大小口袋、夾縫,能藏東西的地方都被翻過了,他們用來逃命的那顆C4炸彈,因藏法特殊,是碩果僅存的一顆。
「幔幔,」他的呼喚在這樣的夜裡顯得格外憂傷。「附近不能久留,皮卡·裘的餘黨也許隨時會過來,你先走,越過這片水域,你將看到……」
「不!我什麼都不想看到!」官幔語打斷他,抬起一雙淚眼注視著他略微黯淡的瞳眸。「我不會離開你,你休想趕我走!」
要不是她發高燒,雷昊不需要抱著她回到小木屋;如果他不抱著她回到小木屋,依他矯健的身手,皮卡·裘不可能偷襲成功……
是她害了他!都是她!
「幔幔……」溫柔地揩去她的淚水,他每說一句話,就得停下來喘氣。「答應我,先走,好嗎?」
這段路,即使他想陪她,恐怕也力不從心了。
「除非你走,不然我絕對不走!」為了她,他連命都不要了,她又有什麼好放不下呢?
扶雷昊躺在草地上,官幔語屏住呼吸,抖著雙手拉開他的上衣——
「啊!」即使有了心理準備,但當那碗大的血口子印入眼簾,她還是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不要碰,你最怕骯髒的。」他想探手掩住傷口,她卻堅定地脫掉自己迷彩服底下的襯衣,輕輕的幫他擦拭傷口。
「休息一下,好嗎?」手勁放到最輕,她不想讓他疼。
闔上眼,雷昊感覺自己一直往下掉,一直一直往下掉,就要陷入無底的深淵,再也清醒不了……
他的濃眉緊緊蹙攏著,一雙總是散發戲謔笑意的棕眸也沉沉閉斂著,而那張總是說著不正經渾話的薄唇,更是一點血色也沒有……凝睇著這張失去光芒的俊臉,官幔語的心好痛!
她多盼望他恢復往日開朗調笑的面孔,哪怕是把她氣得半死也好,只要他好起來!
「幔幔……」睜開泛著血絲的風眸,雷昊想伸手摸她,卻在看到掌上沾滿的血跡後,無力垂下。
官幔語忽地抓住他的手,覆上自己的臉頰,柔柔問道:「嗯?你要跟我說什麼?」
都是生死邊緣了,他還不忘護著她愛潔的習慣,不願意弄髒了她,這樣體貼的男人要到哪裡去找?
雷昊澀澀的扯開笑容,眼神因陷入回憶而柔軟。「我要告訴你,頭一次在台北東區的咖啡座遇見你……不曾出錯的第六感便告訴我,你會在我的生命中刻劃下不可抹滅的痕跡…
結果是真的……和你在一起,我覺得很快樂……很滿足……雖然好像常常惹得你生氣……」未了,他自嘲的補充。
「別說了……」淚水迷濛了她的視線,官幔語抽顫著肩膀,不想在這個時候傾聽他的表白。
他發誓要糾纏她一輩子的,現在說這些不會太早了嗎?
捨不得她哭,雷昊含笑道:「幔幔,讓我說……我可沒辦法一天到晚感性,難得一次,你不聽,以後就沒有機會囉…………」
以後呀……好遙遠的一個名詞……
「而且,我要坦白……其實我欺騙了你……」
官幔語緊盯住他的眼眸,抽抽噎噎的問:「你騙我什麼?」
「你知道嗎?我……其實……比起炸彈,其實我更愛你……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是你……」
他深情的告白、溫柔的注視……在在宣告著他對她的真心不假,不是兒戲、不是逗弄……他是真的真的很愛她!
「雷昊……」她哭倒在他胸懷,哭出滿腔難忍的愛意。「我也愛你……對不起……我一直都不肯說……我只是害怕……害怕你不是真心的啊……」
「傻幔幔!」撥開她的髮絲,雷昊終於等到這句話了。
她說愛他!她說愛他了!
斷續哽咽的哭音從他懷裡悶悶傳出。「你成天胡言亂語,誰曉得哪一句是真話、哪一句是假話……我、我太平凡……根本不敢幻想出類拔萃的你會喜歡上我……所以……所以……後來我愛上你了,卻沒有自信說出口……」
芳心陷落的過程的確是有點曲折複雜,不過,官幔語清楚的知道,從他滿臉無辜走向她的那一天開始,她的心就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我愛你!」捧起她的小臉蛋,雷昊無比慎重的對她說。
「我也愛你!」第一次,官幔語主動吻上他的唇!
經過這麼多的風風雨雨,如果她還不能相信愛情的可能,那麼人世間到底還有什麼值得被信仰?
她認定這個男人了,她愛雷昊!
夠了……他覺得夠了……有她這句話,死而無憾!
雷昊勉強移開唇,用著這輩子最低微的口氣懇求她:「幔幔,算我求你,先離開這裡吧,我的傷太重,早晚是走不了的……」
「不!我不走!」失去全世界都不可惜,唯獨不能沒有他!官幔語沒有一刻比此刻更確定的了。
「幔慢——」
她摀住他的口,「如果今天換作你是我,你會走嗎?」
呵……他不會,寧可死在一塊兒,他也不讓她孤獨。
官幔語的聲音再度哽咽,「若是你走不了,我就不走,我陪你一起,到哪裡都一樣。」
天堂或地獄,只要有他,她什麼都不怕!
雷昊的鼻頭微酸,用盡剩餘的氣力緊緊擁住她……何德何能,上天賜給他這個好女人,他怎麼能讓她陪他一起死在這裡呢?
他不能!
「對了!」靈光一閃,他忽然想到很久以前,他和師兄們的某次聚會。「幔幔,快,快脫掉我的上衣!」
那時,麥逸勳正在研究一種追蹤系統,剛好他才進入五角大廈工作沒多久,三位師兄一致覺得他的工作最危險,追蹤系統最適合試驗在他身上。
雖然他知道那是他們的推托之詞,其他兩位師兄只是不想被當成實驗品,但他隨性慣了,倒也沒有拒絕麥逸勳。
「脫上衣幹嘛?」官幔語不解,可是仍照他的吩咐做。
「你摸摸看我的脊椎骨。」
麥三師兄說美國膿包都靠不住,真正發生事情了,救援部隊通常等人死了才會出動,所以才在他體內注射了一枚急救彈,只要他有死亡危機,靖師兄從不離身的項鏈便會發出緊急通知。
只是這枚急救彈的取法很怪、藏的地方也很怪,雷昊當時沒有很注意在聽……
「你的脊椎骨怎麼了?痛嗎?」她急忙問,纖手在他直挺挺的脊椎骨上來回按壓——
「咦?」
「是不是有一塊特別軟?」
「對呀!
以為永遠不會有那麼一天了,誰知道,到頭來還是師兄們最可靠。
雷昊又歎又笑,想起了確切位置。「是不是在第五節脊椎旁約兩指的位置?」
「嗯,沒錯,那是什麼?」能救命的東西嗎?
五月二日是他的生日……麥三師兄真是細心,怕他忘記急救彈的位置,特地選擇五跟二這兩個數字。
「你有小刀嗎?」
「有。」
「刺破它!」
「什麼!?」
雷昊深吸一口氣,決定放手一搏!
「那是枚急救彈。倘若你刺對了,流出來的血不會是紅色,而是綠色……信號彈一破,無論我人在哪裡,靖師兄都有辦法在最快的時間內找到我。」
「可是……」如果刺不準,她會把他殺死啊!
「幔幔,快刺吧,再拖下去,我的身體也受不住了。」
官幔語拿起刀片,巍顫顫地繞到他背後,「答應我,你不會拋下我。」
「我不會拋下你。」
「唔!」古怪的液體剎那間急湧而出,弄濕了他們兩人。
「是綠色的……雷昊,是綠色的……」她軟下身子,欣慰的低喃著,「我愛你……雷昊……」然後趴在他身邊筋疲力盡的睡去。
「我也愛你……」
河岸飄蕩歲月,似乎無窮無盡,這是他們最後的對話。
傷痛了、累壞了的一對愛侶交頸而眠,他攬著她,她貼著他……
黎明破曉前,一台直升機盤旋叢林頂空,不多久,上頭的人接走他們。
黑夜,正式過去了。
「我不要吃!」半個月後,紐約某大醫院的某間病房裡,某個男人正任性地拒絕便當裡的紅蘿蔔。
「紅蘿蔔很營養,醫生說多吃對你的身體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