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袁圓
下面那聲慘叫自然是遭人狠狠修理所致。
「三十歲不行嗎?我三十歲有多老?嗟!根據孔夫子說的人生七十才開始,我現在還只能算是小BABY季銀芽拽著他的耳朵唾罵。
她最恨旁人對她年齡的反應,尤其是一些好事者的驚訝眼光,彷彿她會做一輩子的老處女…真是莫名其妙,天底下三十歲的女人又不單她一個!
「我哪裡說你老?人家我剛剛是要誇你怎地這麼老——實。」冀祺滑頭地把話硬拗了回來。「況且你三十歲若叫老,那我今年都三十二歲,不成了LKK嗎?」
他自認理虧,犯了女人的大忌。
「你三十二?」其實她較懊惱的是她自己,為何沒事說溜嘴。
可他總是一身輕便服裝,又鎮日嘻皮笑臉沒個正經的,倒還真是看不出人已經越過三十大關。
「要拿身份證給你看嗎?不過我沒帶。」冀祺笑。
這不是廢話嘛!季銀芽吊了吊眼珠子。
巴哈的小步舞曲霍地自他腰間揚起,冀祺求饒地看著她。
「我說親愛的小BABY啊……」他蓄意發音不準,將BABY念成「北鼻」。「我的電話在響。」
『那又怎樣?」季銀芽回瞪他。
「我的耳朵……你的手是不是可以……唉……會痛耶。」冀祺指指他的耳朵,笑瞇瞇地與她打商量。
「啥?喔……是。」季銀芽赧然收回玉腕,不解自己一向溫文有禮,何以會對他動手動腳還那麼凶?
「謝啦!」冀祺探入未扎進去的T恤下擺內,抽出在褲腰上的大哥大,然後背著她和電話彼端嘀咕。
雖然有大哥大的人比比皆是,人手一支亦很普通,但是乍見他拿著那種文明的機器之初,季銀芽仍是感到意外
「不好意思,我得回去上班了。」冀祺匆匆結束電話,旋即轉身告訴她。
「耽擱你那麼久,真是對不起!」你在哪兒高就?她原來是想這麼問的。
「不會呀,我自己也很快樂。」冀祺聳聳肩。
拉開門,他不放心地瞥著她打著石膏、一拐一拐的腳,以及她令人想到深閨棄婦的幽怨眼神,恍如在告訴他:別走。
心弦陡然揪得好緊,他很想留下來陪她,但是他不行,他已為了她,耽擱了不少事。「你一個人在家沒問題吧?」
有也要說沒有。不過季銀芽不太懂他的「很快樂」是什麼涵義。
「我又不是小女娃兒。」她好笑地揮著手趕他。為什麼好笑?因為她竟忘了他會離開。「而且博陽隨時都會過來。」
「哦?嗯……那就好。」她末了加的那句話令冀祺不悅地挑高了眉,只是她沒注意到。
想想,他拿下扣在領口上的原子筆,又踱回來執起她的柔荑,接著在她的掌心寫了一排數字。「這是我的大哥大,有需要就打電話給我。」
「……喔。」季銀芽乾笑地點頭。對一個陌生人來說,他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她才不會錯把他人的客氣當真呢。
咦?他寫阿拉伯數字的筆跡好眼熟唷。
「去休息吧,我有空再來看你。」冀祺沒讓她送,但是季銀芽忍不住躲在窗邊就著簾縫向外窺視。
只見他將單車推至街旁放好,又走進庭院來將大鐵門從裡面反鎖,她本來還在納悶,直到再望到他爬牆跳出去,然後吹著口哨漸漸騎遠。
多細心的人呀!
他體貼她的行動不便,和擔憂她一個人在家的安危,所以幫她鎖好門戶……
慢著!她在這兒感動個什麼勁?
難不成跌幾次跤把腦袋也跌秀逗啦?莫忘那傢伙可是瘟神啊,她還是多多祈禱他不會再出現,否則她恐怕真的過不完今年的春天唷!
善良的小杜:
隨便丟棄寵物的確很可惡,流浪狗的問題其實是咱們人類自己造成的,像我公司附近有工地正在施工,如今儼然成為動物的中途之家,半夜經常有人偷偷將不想養的狗扔在那兒,這些人真的很沒公德心……
不過我們的能力畢竟有限,建議你打電話給捕狗隊來處理,如此一為,下次你去公園散步,就不必擔心又讓惡犬嚇到,或看到傷犬而好幾天心情不好。
依照「輪迴論』,它們便是為了贖罪,所以此生才會淪為貓狗,這麼一想,或許你的心情不至於那樣糟了吧?
「你想怎麼回?」季銀芽放下手中的傳真,照例先問當事人的意見。
小杜如往昔一樣搖著頭。「季姐,別糗我了,你明知我的表達能力很差,不然也不會每次都勞你代打。」
「從你那次撥錯傳真號碼和她結為筆友,你倆通信快一年了吧?」其實應該說是她和小娟通信快一年了。
「一年又兩個月」小杜更正。
「真的?哇!時間過得好快喔」季銀芽有感而發
「是呀,想當初我還是個新進菜鳥,幸虧你處處罩我。」小杜覺得自己好幸運,現在經濟這麼不景氣,他卻一畢業就有工作,又遇上季姐。
她在這家會計師事務所算是元老級的前輩,古道熱腸、人好心善,是公司上下公認的好大姐,有事請她幫忙,她也鮮少拒絕。
像她這次,要不是因為她自願幫另一位身體不舒服的同事跑銀行,或許也不會出車禍。
「喲——翅膀硬了想飛啦?」季銀芽笑著挪榆。
有時她真服了這些新人類,他們總想標新立異,和其他人不一樣。
就拿小杜和他的小娟來說吧。
他倆均覺得電話交友太落伍,郵寄信件又慢又麻煩,傳EMAIL又太普遍,所以他們用FAX,一方面還可紀念兩人的「相遇」。
「我哪啥得呀?」小杜也笑。
「對了,言歸正傳,你自己寫信試試如何?』這樣代筆的行為如同欺騙,季銀芽一開始就不該心軟答應做幫兇。
「我和她的信件你是全看過的,她飽讀詩書、見地獨到。如果讓她發現我的言詞乏味,她一定會掉頭就走。」他不想冒險。
「就是因為她的信我全看過,所以我認為她不會那麼膚淺。」季銀芽自然瞭解他想留給對方好印象的心態特別是小娟在信上的妙語如珠,時時可見其才思敏捷而那龍飛鳳舞的筆跡,尤顯其巾幗不讓鬚眉的氣概,連她都好欣賞好欣賞這個女孩子。
「季姐,你就好人做到底嘛。」小杜斟酌後仍是搖頭。他從國小到大學的作文分數,每次都吃大丙,而這還是老師念在他寫字寫得辛苦才給的。
「我不是不願意,但是朋友之間應以誠信為先,何況紙包不住火,總有一天你還是要面對這個問題的」
「到那時再說吧,現在…」小杜低聲下氣,若非餐廳人來人往,他會跪下來磕頭。「拜託啦!」
「真拿你沒辦法!走吧,午休時間快結束了,咱什該回辦公室啦。」季銀芽把紅茶一口喝完。
苦肉計再度得逞,小杜破「涕」為笑,忙獻慇勤地接過她的餐盤和帳單。「這頓我請客,算是謝謝你的大恩大德。」
「那還用說嗎!」季銀芽笑著挪出包著石膏的腳。
下了計程車,季銀芽並未馬上進屋。
今天的夕陽很特別,明明仍掛在藍濛濛的半天際,卻已收斂了刺眼的光芒,大大圓圓的球體,泛著粉嫩宜人的橘黃,柔媚的餘暉渲暈了周邊的雲煙,看起來好像是顆營養充分的荷包蛋,又像是故事書裡的童稚圖片
「你到底還要瞧多久啊?」
「哇!」季銀芽滿心浸淫於大地之美,不禁被這突如其來的埋怨駭了一跳。多虧沉重的石膏,她才沒彈到樹梢。
「哇!」那人也跟著叫。
季銀芽連忙轉身,那人正和她一樣捂著胸口,一臉驚恐。
「媽媽喂!差點兒被你嚇出心臟病,你沒事喊那麼大聲幹麼?噢,莫驚.莫驚……」他大言不慚地搶走她的台詞。
「又是你!」季銀芽哭笑不得,差點兒舉起枴杖敲他
他席地坐在她家大門前,微屈的長腿懶洋洋地橫過整個門檻,他的鐵馬則悠閒地倚牆靠著。依他周圍垂手可及處所散著的零食空袋和飲料空罐,想來他窩在那兒已有好些時刻了。
「你沒事跑到我家門口來野餐才莫名其妙咧!我真懷疑鄰居怎沒當你是乞丐而去報警?」季銀芽握著粉拳,她所有的好氣質一遇上他就只剩下「好氣」。
「這瓶礦泉水就是你家鄰居給我的。」冀祺把那堆殘骸收拾乾淨,站起身,再拍拍屁股上的灰塵,他嘀嘀咕咕地將一袋垃圾交給她。「嗟!野餐?真要野餐我不會去陽明山啊?」
「你垃圾給我做啥,自己沒手不會丟?」她又不是垃圾桶。
「這些東西原本就是帶來給你吃的,好歹要讓你過目一下嘛。」冀祺咬著一根打斜的牙籤,灑脫不羈的酷相頗具當年小馬哥的英姿。「對了,裡面還有個便當,不過我剛剛把它吃了,味道還不賴。」
「哪有人吃完了才送人?沒誠意!」一道溫泉流過肺腑令人心頭暖烘烘地,但表面上季銀芽仍裝著不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