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袁圓
「你是研究所的學生,也是有掛過牌的獸醫,不是嗎?」刁名豪半激半誇地求她。
「對,先生。」季襄雪也有話說。「但是本人執業的地點在大台北地區,請問您大哥有沒有在熙熙攘攘的市區裡,看過有人牽著他的寵物——一匹高過門楣的巨馬到獸醫診所去掛門診的嗎?」
「這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獸醫!」刁名豪怪叫,然後搔搔頰動動腦,音量不覺逐漸降低。「不過我想……應該是沒有吧。」
「不是『應該』,是『根本就沒有!」季襄雪立刻公佈正確答案。「不光是我,大部分的獸醫盾診的不是貓就是狗,偶爾會有鳥、烏龜或天竺鼠,但是馬……」去掉初來此地的那兩次,她唯一真正「接觸」過——請名位特別注意,只是「接觸」喔——是在她讀大三時跟著老師的戶外教學,其餘的瞭解全是她從書本上讀到的理論,所以她根本毫無把握。
「試試看好不好?」現在再去找別的獸醫已經來不及,刁名豪眼前能依靠的只有她。
「小花」的後腿抽了幾下,彷彿也在求她快救救它和它肚裡的小生命。
「好吧!」季襄雪只好硬著頭皮。「你先說說它之前的情形。」
「它的預產期應該還有兩個星期,所以照顧它的人也沒太留心,等我發現的時候,它已經倒在這兒了。」刁名豪知道的其實也不多。
季襄雪拿聽診器聽德它的腹部,又用手摸了摸。「它的子宮已無收縮的現象了,小馬的心跳和活動力也很弱,如果再不想辦法,可能會沒救。」
「你會讓它們沒事的對不對?」刁名豪不安地盯著她。
「我說過了,治療馬匹不是我的專長,因此我也只能盡力而為,把死馬當活馬醫。」
話一出口,兩人不禁很有默契地對望,雖說彼此難得英雄所見略同,覺得那個成語用得非常恰當,不過他們倆都非常地不喜歡。
季襄雪很快地就找出「小花」難產的原因。
一般小馬應該是鼻子先冒出來才對,但是「小花」的「貝比」顯然小小年紀就不學好,喜歡特立獨行愛作怪,因此就苦了「小花」媽媽。
幸虧「小花」現在已經沒什麼體力抵抗,所以季襄雪未受任何阻撓,一下子就扳正了胎位,再加上刁名豪這壯漢的協助,兩人合力且順利地將小馬拉出。
不過把手從馬屁股探進陰道裡的感覺,實在非常非常地不好,而且在沒有母馬的收縮推擠的助力下,想要拉出小馬也不是那麼容易,他倆差不多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再加上吃奶的力氣才達成任務。
「成功啦!」刁名豪興奮地大叫。
「還早呢。」季襄雪沒他那麼樂觀。
悶在母馬體內缺氧過久的小馬,看起來幾乎是奄奄一息。
「你絕對辦得到的,呼吸呀小傢伙。」她不斷地為它加油打氣,雙手也不停地在它身軀上搓揉拍壓。
「加油呀!」刁名豪也在一旁助陣。
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小馬眼睛眨了眨,然後奇跡似地活了過來,並試著想要站起身。
「謝天謝地。」季襄雪暫時先鬆了一口氣,並由衷地祈禱這種事不要再有下一次;另一方面,她非常慶幸她的診所未來仍會開在大台北市區。
「唷呵——萬歲——」刁名豪開心地抱著仔馬又喊又跳。「你真是一隻幸運兒,所以你的名字就叫『幸運』好了。」
「現在慶祝還太早。」潑人冷水一向是季襄雪的拿手絕活。
可是她的話也沒說錯,衰弱的「小花」還在死亡邊緣掙扎。
「怎麼樣?它要不要緊?」明知故問的廢話,刁名豪還是忍不住要問。
「不知道。」季襄雪正在用聽診器聽著「花姐」的心跳狀況。
她是實話實說,因為她對馬本來就不在行。
「那……」刁名豪只好跪在「小花」的前面,頻頻用雙手輕柔地撫著它,希望能讓它舒服些,還不時地鼓勵它安慰它。「『小花』加油,有我們在,你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有那麼短短的一剎間,季襄雪忽然有了某種幻覺,在幻覺中他正鼓舞的是他待產的妻子,那情景令她好生感動。
這能當他老婆的女人,應該會很幸福吧……
眨眨眼,她趕緊從幻想中甦醒,因為此刻此地她還有件生死攸關的大事要面對。
「我先幫它注射一些抗生素。」她說著將注射筒注滿藥,再把注射器的針頭往「小花」的脖子插。
就在這個時候,大概是母愛的天性產生了作用,「小花」猝地抬頭動了一下,並打了一個好大的一嗝,旋即嘔出了一堆惡臭的黏稠液體。
「嗄……」刁名豪首當其衝,頓時被吐了一身。
緊接著它又甩了甩頭,然後企圖想要站起來。
「啊……」由於事發突然,季襄雪全無防備,登時受擊跌了個倒栽蔥,本來拿在手裡的注射器也被「花姐」撞飛了出去,而針頭的落點竟剛好扎進了刁名豪的大腿。
偏偏災難尚未結束——
努力的「小花」連踹了兩腳才蹬起身,可是它的第一腳卻湊巧且精準地踢中了咱們刁大哥腿上的那支注射器,於是整筒滿滿的抗生素就這麼注入他的體內,而它隨後跟來的第二腳,又好死不死地踏在他的小腿。
「哇呀……」連著兩聲淒厲的慘叫與「卡嚓」一響,刁名豪抱著他那多災多難,不是斷了就是骨折的腳,朗朗俊臉已扭曲成萬般痛苦相。
結果好心拯救了兩條生命的兩個人當場掛掉,而奇跡恢復元氣的「小花」則和它的小「幸運」又磨又蹭地在一旁共享天倫之樂——
就在這令人難忘的聖誕夜。
叮叮,叮叮,鈴聲多響亮……
「哎唷……哎唷……」有氣無力的呻吟來自於床上躺著的大漢,打著石膏高吊的左腿則是他呻吟的來源。
「哎什麼哎?」季襄雪說著一巴掌打在他的左大腿上,劇烈的振動引起患者劇烈的陣痛。
「哇呀——」有氣無力的呻吟登時轉為驚世駭俗的哀嚎,刁名豪的臉色說有多慘白就有多慘白。
「拜託你有點出息好不好?不過是小腿斷了嘛,堂堂男子漢連這點小痛也忍不住。」跟她乍見他受傷之初的擔心比較起來,他現在的疼痛根本算不了什麼。
「小痛?你稱這個叫小痛?!」刁名豪險些氣得腦血管破裂。
一匹成馬少說也有三百公斤重,當這些重量一股腦地全集中在某一點上,可想而知,它的摧毀力有多高。
「本來就是嘛,人家我膝蓋磨成這樣,也沒叫過半聲啊。」季襄雪頗為自豪地挺起胸膛。
「我……」她只是輕微的表皮擦傷,頂多了不起再加上幾小塊瘀青,但那也不能和他的病情相比呀,刁名豪覺得他現在沒中風還真是不容易。
「好了啦,大男人別像個娘兒們似地,講出來也不怕人家笑。」季襄雪都有點替他感到不好意思了。
哇咧……當病人已經夠可憐了,結果還要受這婆娘的窩囊氣,這種事刁名豪不——干——了。
「要不要你也去讓馬踩一踩,然後換你躺在這裡試試看。」
「那有什麼問題。」季襄雪說著趕他下床。「你起來呀。」
「我起來幹麼?」刁名豪無法理解。
「你不是說要換我躺在這裡試試看嗎?」這床那麼小,這傢伙若是不起來,那她怎麼躺得下啊?
「你……你……」刁名豪沒痛死也要先被她氣死。
「你你你什麼?你不會是腦袋也被撞到,所以傷到語言中樞了吧?否則你說話怎麼突然結巴起來啦?」季襄雪這會兒還滿關心他的咧。
「我——要換醫生!」刁名豪在氣絕身亡前先提出嚴重的抗議。
「歡迎歡迎,你有本事在這個時候找到醫生就去找呀!」季襄雪可是巴不得坐到一旁去喝茶呢。
「我……」這就是刁名豪最淒涼的地方。
荒野小鎮本來就沒啥像樣的診所,此刻適逢聖誕節接連元旦的連續假日,鎮上唯一僅有的醫生早就出國去度假了;剩下來的大醫院不僅天高皇帝遠,人家也沒到府出診的服務項目,所以眼前說來說去,也只有她這麼一位現成的醫生,而且還是個——獸醫!
真是郁卒呀,想不到他風光一世,竟然也有任人宰割的一天!
「搞不清楚嘛你,向來都是人家服伺我耶,今天我破例當你下女,你還敢挑?!嗟!」季襄雪冷哼嘟嚷,撩起他的胳臂,拿起針筒就往下扎。
「哎唷……」刁名豪再次慘呼。「我要告你虐待病人!」
他覺得她對待動物都比對他溫柔。
「好好好,你去告,你去告。」季襄雪翻翻眼白,勉強耐住性子當他是小孩在哄。「來,自己把褲子拉下來一點。」
「我都傷成這樣子了,現在要做『那檔事』恐怕不太方便哩。」刁名豪苦中作樂,曖昧地打趣著。